韩离知道魏峰口中的景略便是现在氐秦国侍中王猛,久仰其于大司马帐中麻布短衣,扪虱而谈的风姿,倒是有心去见上一见,当下慨然相允。
池棠毕竟在长安与王猛有故旧之谊,自没有推托的道理,只是临去前替薛漾仔细整装,小心翼翼的盖上棺木,又拜了一拜后方才动身。
冷雨飘落依旧,冲开积雪,却在地面结起了一层薄冰,相载的车马吱嘎嘎的起行,车夫嘴边喷着白气,呼叱有声,池棠和韩离坐在车里一脸凝肃,随着车马驰离而距这片停尸场越来越远,还能看见有军士向那里靠近,并将怀里捧着的物事默默无语的放在草席之下。
甲胄兵仗堆积的小山比前一日更高了些许,几爿玄黑色的铁甲夹杂其间,在冷雨的浇淋下镗镗生光,池棠眼角一带而过,却在一凛之下旋即复转凝视。
“池兄,看到什么了?”注意到池棠的表情,韩离循着他的视线回望,却没有看到什么异样。
“没什么……”池棠言不由衷,却也没有再去确认的勇气,但他知道自己多半没有看错,那几爿铁甲分明就是五师弟砺锋庐锻造的器具,他不敢,也不忍去猜想这些铁甲原先的主人究竟怎样了。
……
王猛的驻地在洛阳内城北宫太极殿旧址的凌云台旁,故宫残破,大战之后的痕迹随处可见,马车刚过了内城门,魏峰便带着池棠、韩离下车步行,一路上皆是顶盔贯甲的卫兵,看起来警备森严。
看那王景略昔日倒是洒脱率性之人,想不到成了氐秦的权臣之后,倒弄了这般大的排场,这倒也无可厚非,毕竟他现在是氐秦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股肱之臣,又是身处洛阳凶危之地。池棠暗自心忖,随着魏峰拾阶而上,在顶端刚刚踏足,一人便呵呵大笑着张开两手,迎了出来。
“池英雄,别来久矣,一向可好?”
看到此人,池棠恍然大悟,怪道这一路上甲士森森,卫兵如林,却原来是氐秦国君苻坚亲身至此。
一年不见,苻坚伟岸的体格倒是丝毫未变,穿戴着一身金甲,披着一领缎龙锦袍,双目扫视之下,紫光湛然,颌下微留髭须,却是更增了几分雄武之气。
对于这位曾经的东海王,池棠的印象倒并不坏,尤其是相比于他兄长苻生的种种倒行逆施,便说这即位不满一年的氐秦新君是改天换地也不为过,那王景略如此雄才大略,尚且愿意报身以效,确乎大有识人之明。再看苻坚身旁,一人貂尾高冠,面露微笑,不是王猛又是谁人?
氐秦国君亲自出迎,这已是极为隆盛的礼遇了,池棠却既不叩拜顿首,也不山呼万岁,按照江湖礼节欠身抱拳:“山野草民,未敢当陛下亲迎之礼。”又向那王猛一拱手:“景略兄,又见面了。”
来人如此不亢不卑,引得两旁卫士纷纷侧目,苻坚毫不在意,大笑声中执起池棠两手:“事急从权,却是未掌天子帜旄,非是有意欺瞒池英雄,还望池英雄勿怪也。哎,哪一位是西平驭雷之士?”话是在问池棠,眼睛却已经看到了韩离身上。
韩离见苻坚贵为天子之尊,却有如此礼贤下士之举,更兼其形容雄奇,竟与桓大司马颇有相似之处,亦是心下暗自称许,面上不露声色,向苻坚淡淡躬身,左手不自觉的划过项上的珍珠:“大晋大司马府韩离,见过秦国国君。”言辞之间极有分寸,既点明自己身为大司马府幕下,也只称苻坚为秦国国君,不提天子陛下之谓。
苻坚笑容不改,连连颌首,又回问王猛:“景略,昔年你在桓大司马帐中时,可曾与这位韩英雄相识来?”
韩离抢在王猛之前答道:“景略先生与桓公相见之时,韩离还不曾投入大司马麾下,久慕扪虱高士之名,却是无缘得识。”
“今天不就认识了吗?”王猛向池棠和韩离各作了一揖,和长安第一次相见时比,如今身着官服的他倒是更多了些威严刚厉的气质。
“天下五士,今聚其三,大快人心矣。”苻坚延池棠韩离入内,魏峰显然早知苻坚亲至,此际也全无意外之色,倒是池棠颇有些诧异:“洛阳历妖魔之患,陛下何故亲涉险地?”
“又不是第一次见识妖魔鬼怪,朕却惧他甚来?况且洛阳千年帝都,岂可坐视落入妖魔之手?朕让邓伏骥、魏公烈引军为先锋,朕再与王景略并十万大军为后援,务求与妖魔决战,不让寸土分毫。”
王猛接口道:“陛下倒是洪福齐天,中军还未至,妖魔倒先退兵了,我辈凡夫不知就里,还要请教池大侠是何缘故呢。”
“虻山根本之地为他族之妖吞并,那位你们见过的千里国师也已遭擒,虽不知日后如何,但目下人间与妖魔的战事可以暂告中止了。”池棠对此并不想隐瞒。
这个消息却使苻坚、王猛和魏峰同时吃了一惊,魏峰更是急切追问:“竟有此事?池兄如何不早说?那虻山之军就此覆灭了?”
王猛则立指关键:“虻山既然是被另一个妖族吞并,那就说明那个妖族更为强大,可为什么同为妖族,那个妖族便不思谋取人间,祸害天下了呢?”
此事说来话长,苻坚已经邀众人在宫室内落座,池棠略一思忖,正要详尽相述之际,猛可里心下一跳,顿感远方灵息翻涌,妖氛四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