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和池棠离开时的情景没有太大的不同,残敝破败的屋舍楼台、萧瑟清寒的巷陌街道、逡巡不断的兵戈甲仗,唯一好点的就是那一度阴冷绵绵的冬雨总算停止,灰白色的太阳从厚积的云层中洒下几缕并不太温暖的光,旌旗纛帜随风鼓荡,猎猎作响,和不时传出的人喊马嘶交杂成了奇怪的混音。
依旧是在太极殿旧址的凌云台旁,池棠和韩离见到了苻坚,他们奉命负责先来知会报信。俞师桓的提议得到了所有人的赞同,在动身前往洛阳,并在把这里作为人间世界与妖魔之族休和议好之地以前,终归是要提前通知人间君王的,而此刻正率领氐秦大军驻守在洛阳的苻坚,无疑就是最合适的人选。
也因为是苻坚的缘故,跟随池棠韩离一并前来的,还有祁文羽白文祺以及傅嬣和一行紫菡院女弟子,祁文羽是鬼御营教头,和苻坚本就颇为熟稔;而之所以让这些女玄士随行,或多或少也有在这萧凛肃杀的沉郁中注入些柔丽之气的意思。
这个主意是胡二公子想到的,现在看起来颇为有效,且不说池棠和祁文羽是老相识,本就令苻坚大见亲热之态,等到他又看到身段窈窕,白裙翩翩若仙女临凡的一众紫菡院女弟子之后,更是止不住的一派欣赏称叹之意,整个人由内而外,神采焕发,竟是加倍的精神奕奕起来。
“与彼等妖魔议和,诚如是举,天下万民苍生之幸也。又能瞻仰诸神人高士的仙颜威仪,朕如何不乐见其成?来来来,池英雄、韩英雄、祁公子,还有这些仙子们,且入内宽坐。”苻坚一身锦袍,热情的招呼着,双眸紫光闪烁却还是忍不住看在那些紫菡院女弟子身上,虽说她们轻纱掩面,难窥真容,但傅嬣白裙形制与众不同,又是分外高挑,更觉惹眼,况且又是唯一一个没有遮去绝色丽容的女子,苻坚不禁又贪看了几眼,虽然没有任何轻佻失矩的举止动作,但傅嬣还是不舒服的微蹙秀眉,她还是紫菡院大弟子时也曾随师父紫菡夫人见过许多慕美色而来的达官贵人,对男子的心理素来谙熟,暗自思忖:“这氐秦新君闻名已久,早听说是个魁杰雄奇的英主,现在看来,气度上倒是矫然出众,只是这色字头上大有堪虑之处。虽说他年岁尚幼,但若是不知抑制心性,只怕将来终究要在这上面栽跟头。”
“不必了。”说话的是秦嫔,似乎她也对苻坚异乎寻常的兴奋很为警惕,冷冷的停住脚步,这也不奇怪,都是紫菡院弟子,对陌生男子的防范之心几乎是下意识的,况且这还是个胡人君王:“既是人君已知,我等自有去处,不必人君款待了。”
苻坚端容执礼:“诸神人高士远来辛苦,又有并肩御魔之谊,小王只愿略尽绵薄,以迎上宾,众仙子如何大有见怪之意?”
还是祁文羽打了圆场:“陛下勿怪,既然陛下得讯,此间之事已毕,今夜子时,同道皆至,她们还要联络后续伏魔道大部,实是脱不开身,便就我们几个向陛下一诉原委。”
苻坚哈哈一笑:“小王岂敢怪罪神人仙子?唯恐轻客慢待,礼数不周耳。神人但有驱使,小王一概遵奉就是。”他是少年气性,于男女之间那种心境最为敏感,如何不知是这几位仙子般的女玄士对自己有些不豫之意?当下收敛了略显孟浪的神情,几句场面话一说,轻轻揭过了心中芥蒂。池棠是侠士胸襟,**上最为迟钝;韩离则知道紫菡院女弟子面对那些权贵的做派,又不了解紫菡院实情,只道她们一向如此,所以对于这其间小小的情绪波动全然没有在意。
“小王这便下令,命人将此处凌云台铺排开来,拾掇一清,以备来日议和之典,未省意下如何?”苻坚此时显得恭恭敬敬。
凌云台本是前朝魏文帝所筑,是先称了众木轻重,然后造构的宫台,所谓台虽高峻,常随风摇动,而终无倾倒之理,最得精巧之妙,奇就奇在继位的魏明帝登台巡览,却被这摇摇晃晃的凌云台吓得不轻,画蛇添足似的另置大木来支撑楼台,结果楼台随即就颓坏倒塌了。其后先朝也曾在这旧址上复筑了凌云台,亦毁于战火。现在的凌云台则是为了大司马入住而重新修盖的,早不见了摇坠不倒的奇观,却是颇见搞阔开平的壮伟,等闲千数之人立于其上也不嫌拥挤,又是洛阳宫城相对保存最为完整的高点,可算是召开议和之典最理想的所在。
得了苻坚指引,秦嫔和傅嬣这才知道置身之侧的高台就是凌云台,侧目相望片刻,俱各颌首。
“好,就是此间最好。”傅嬣话音刚落,便和紫菡院女弟子如出现时的那样,雾霞朦胧中又隐去了身形,复引来两旁侍立卫士的好一阵惊叹。
苻坚目光流连,怔怔出神,王猛却在得知了消息之后刚刚赶到,他远远的已经看到了那些忽然消失的倩影,也同样注意到苻坚眼神中的留恋之意,淡淡笑了笑,并没有太当回事,明君英主也首先是个男人,况且又是方当少壮的年龄,知好色而慕少艾,喜欢美女能有多大事?话说回来,也是这次来长安急了些,苻坚又是渴切于与妖魔一战的御驾亲征,大军齐集,万事皆备,却偏偏没带上随驾侍寝的嫔妃,回头可要从长安宣调一批嫔妃宫女来。
这当然也不是遗漏疏失,而是苻坚和王猛都考虑到和妖魔的作战变数太大,岂能真带些宫中佳丽前来,万一战况有变,可不是生生送羊入了虎口,反便宜了那些妖魔?氐秦后宫被妖魔祸乱殷鉴不远,绝不能再重蹈覆辙。
不过现在不一样了,氐秦的大军算是在洛阳扎定了根,后续的军队和粮草也在向洛阳城内源源不断的输送,王猛相信就算妖魔卷土重来,这里的力量也足以和妖魔掰一掰腕子了,更不用说伏魔之士早已将这里视为抗击妖魔的最前线,他们绝不可能再像战争爆发时那样猝不及防,所以王猛对池棠和韩离的去而复返毫不意外。而曾经窥伺在侧的燕**队自从交锋过那一场之后,在前天也已经拔营移师,根据斥候的探报,他们正是在往燕国的疆域内撤退,这又是一个好消息,接下来氐秦的战略目标就将是这已然江河日下的慕容燕国,或许仅有的阻力就在于那个燕国的战神---慕容垂,不过一旦猛虎被掣制了爪牙,那么还不如一只落魄的豺狗,王猛对此有充足的信心。
“看来我好像是错过了什么。”王猛心情很好,还不动声色的开了个玩笑。
“正要听祁公子他们一道详细,景略来的正是时候。”苻坚又恢复了正常,做了个向内肃客的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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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阳城的上空再次升起了北斗信灯,这一次不是为了求援,而是向即将来临的七星盟大部做出引导的信号。
“都这好几天了,我还当他们把我们忘了呢。”丁晓一骨碌从枕着的山石上跳身起来,仰头远眺,他说是好几天,其实前后加起来也不过三天,只是就剩得这么几个人严守在阒静深幽的山林中,这一天就好像一年那么漫长。
丁晓倒也能干,与其枯等着忍受冰寒,倒不如自己动手搭了个简易的木棚,既可以暖身,也可以遮蔽雨雪,伏魔之士固然不像常人的体质那么孱弱,但总是费心御寒总也是劳神伤力的,况且他们最大的目的是看守住这个妖灵,等待前往除妖的战友们平安归来。
不过盈萱倒是出奇的平静,除了和荔菲纥夕时常如闺中密友般的交谈,她这三天就没有过任何异状,仿佛她不是被擒获的囚徒,倒是和他们身处远途的旅伴,在这山林中驻足休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