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尚,你把我叫到这儿来就是为了干看着?”黑衣人依旧袖着手,态度散漫语气悠哉,眼里神彩深敛,看不出好坏。
而他身前的台阶下便是那小沙弥口中的舍利塔。
一片塔林环绕,中心处的那座塔前蒲团上,一个光头略显消瘦的背影盘腿而坐,只见他微微扬了扬那只干枯的手臂,示意黑衣人稍安勿躁,随即便是一阵长久的沉默,对身后之人不管不顾。
不多时也赶将过来的真鼎子有些摸不着头脑的看着眼前一幕,到却也并未莽撞的撞破这诡异的宁静。
而是挽着衣角压着步子,随便找了处台阶席地坐下,总觉得这黑衣人既然掩盖了真实面目来道禅院,那么目的必定不纯,在尚未生变前,真鼎子决定不妨先观望一阵。
于是索性便同黑衣人一同打量起了眼前的那片和尚冢。
方寸之地内,几乎遍布着近乎皆六丈有余的舍利塔,除却那和尚身前那座三尺外矗立着的塔刹要略高一筹外,其他舍利塔几乎全部皆为密檐式,五级八面。
自下而上为塔座、塔身和塔刹三部分,与坪崖外的那座骚包山门不同,舍利塔乃通体白色石灰岩石砌造,正是所谓:瞻礼梵宫参白足!
塔座三层,基座为底,承接须弥与仰莲两座。
基座表面鬼斧神工,凿刻有遨游沧海与祥云之中的龙、凤、鱼、鳖等华丽纹饰,侧面镌雕石榴、凤凰图案。
须弥座上下叠涩部分,侧面的覆莲及石榴、狮子、凤凰纹饰浑若天成,中间束腰作八面,八个转角处均雕作半圆形角柱,柱上浮雕瞠目忿颜的金刚力士和凸立游龙,柱间临着释伽牟尼的“八相成道图”。
须弥座上置有三层莲瓣的仰莲座,以承塔身。
塔作五层,每层均出檐深远,檐口呈曲,上刻莲纹圆形瓦当和重唇滴水,背端以龙首饰。
第一层较高,约莫一丈之离,撩檐石立雕飞天形象,八面转角雕作仿木倚柱,柱上设阑额,东西两面正中分别浮雕文殊、普贤像,南北两面雕石门,门柱镌刻着蝇翅经文,其余四面各一尊天王神像。
二层高约三尺,往上各层高度逐层减低,各层的八面都雕出两座圆拱状石龛,龛内浮雕一坐佛像。
塔刹五层,各有莲花作饰,不知这舍利塔历尽了多少岁月,塔身之上尽显沧桑,塔下孤坐的寂寥身影仿佛化作石雕,空守于此,不知时节。
半响之后,在黑衣人的耐性将要磨尽之时,竹林遮掩的甬道之上缓缓传来行至渐近的脚步声。
黑衣人顺着脚步声望去,不是先前那指路的扫地小沙弥又是谁!
“师叔修炼了闭口禅,不方便说话,因此由小僧带为转述。”小沙弥端起一副庄严宝象,做了个佛缉,解释道。
“那你先前为何不与我二人同行?”黑衣人眉头轻佻,下意识的搓了搓袖筒中的双手。
落下道伤后,先前有真言镇压,他意识混沌感触不深,脱困后身体的感触立马丰富起来,要知道整个修行界中也找不出一个能够与他比肉身强度的人来。
纵使道枝被残,也不该令他重回凡躯,况且他境界虽然下跌,但好歹也勉强维持在中境巅峰。
自己竟然会感觉到寒冷,他觉得有些新奇,即便是未曾入山门前,以他妖族的体魄也不曾对四季交替冷暖变化有多大感觉,而如今的他却在身体上更像一个凡人……
“先前师叔布置的早课尚未完成,自然要先完成早课。”小沙弥面不改色,理所应当的道。
“……”黑衣人思绪翻转,想着大抵是下面那老家伙想借晚辈之手来给自己一个下马威,他心中冷哼一声,并没有因为这低劣的激将而生气。
“这是你的意思还是你师叔的意思?”黑衣人眯了眯眼睛,觉着这小沙弥莫明有趣,当下生出捉弄之心,于是望向小沙弥的目光之中故意带着不加掩饰的一抹锋芒。
“前辈说笑了,若是完不成早课,小僧就得要受罚,师叔的戒尺厉害得紧,不敢耽误,不曾想却怠慢了两位前辈,小僧先给两位前辈赔个不是。”
小沙弥被他眼中锋芒所刺,到底还只是个小辈,脸上不免有些慌乱,下意识的朝一旁打坐始终不给正脸的背影和尚看去,随即脸上慌乱平复,恭敬的双手合十,对着黑衣人执了一礼道。
人家态度诚恳,黑衣人也不好做得太过,况且还是一个表面看上去勤恳有礼的小辈,而且自己也大致能够确定小沙弥确实能够与那桩木头和尚沟通。
旋即眼中光芒一敛,和善的扬了扬手,转过话锋对着那道背影道:“和尚,你不是有话要跟我说吗?”
塔下的身影纹丝不动,黑衣人耳边却传来了小沙弥的声音:“师叔说:不应该是孙施主有话要问贫僧?”
黑衣人丝毫没有被看破身份的自觉,倒不如说他们倘若要真看不出来反而如了自己的意,那自己心中的把握也就多了几丝。
看破了也无妨,不过多兜兜转转再费些功夫罢了,毕竟此次前来时机未到,只为试探。
“我听闻空见老和尚归西了,特地来送送他,顺便看看谁来继他的位,你们知道我会来,我倒是不怎么意外,不过故意摆出空城计,就这么直接了当的放我进来,我倒是不曾料到。”
听闻来者不善,且语言对空见主持不敬,小沙弥强忍心中那抹徒生的哀伤与莫明的怒意,蹲坐下来,伸手攥了一团雪在手中,凉沁静心,强行收抹情绪,继续不带感情的转述道:
“我道禅院好客,自当扫榻相迎,所谓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孙施主多虑了。
可惜贫僧参禅到了关键时刻,无法与施主坐而论道,实乃憾事,还望孙施主海涵,改日一定要秉烛夜谈重叙一番。”
黑衣人觉得这和尚着实有趣,先不说一个修闭口禅的和尚为何如此话多,一边忙着闭关一边抽闲见客,心思缜密不说,见招拆招的本事也确实了得,可以预见其修成闭口禅后,该是怎样一条三寸不烂之舌。
不禁有些猜疑这和尚究竟是故作姿态的目中无人呢,还是胸有成竹的有恃无恐呢?
黑衣人挪了挪屁股,换了个更舒服的坐姿,思忖片刻后道:“哪里,哪里,大和尚既然能够一心二用,那我当下即便出手,我想你也一定游刃有余不是?”
说着寒风轻舞,黑衣人袖发杀机,石阶上扬起一股张狂气机,落雪四溅散开,四面无形气墙无中生有,直接将那和尚笼罩囚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