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鼠？”</p>
原田一个骨碌从榻榻米上坐起身。</p>
“近藤夫人，我们今天不是已经将试卫馆上上下下所有的老鼠都扑杀干净了嘛吗？”</p>
今日白天时，阿笔领着很有空闲的斋藤和原田，搜遍了试卫馆的每个角落，统计扑杀了十多只老鼠，一直杀到再也没有从天花板和墙壁的缝隙里听到任何异响才罢休。</p>
“我发现漏网之鱼了！就在道场的天花板上！声音很轻，应该有2、3只！”</p>
阿笔一脸严肃地攥紧手里的扫帚。</p>
“不能对这几只漏网之鱼置之不理！”</p>
“若是置之不理，这几只漏网之鱼几个月后就能变成几十只！我们今天的努力就全部白费了！”</p>
“道场的天花板太大了，我一个人清扫不过来，你们如果谁有空的话，来帮帮忙吧！”</p>
永仓、斋藤、原田他们几个现在可都是寄食在试卫馆的食客，试卫馆的卫生条件和他的生活状况息息相关。</p>
扑杀试卫馆的老鼠，就等于是在保证自己的生活环境的整洁。</p>
纵使不论“扑杀试卫馆的老鼠对自己有益处”这种很物质性的理由，光凭近藤一家愿意让他们以试卫馆为家的这份人情，就足以让他们义不容辞地接下这种并不算麻烦的小活儿。</p>
“好吧！”原田的身子像弹簧一样用力向上蹦起，在屁股离开榻榻米的下一瞬伸直双腿，改坐为直，“那就让我们去将剩下的那几只漏网之鱼绳之以法吧！”</p>
“我都说了……绳之以法不是这么用的……”斋藤像挺尸一样地慢腾腾地支起平躺在榻榻米上的上身。</p>
土方、永仓、九兵卫他们仨紧随原田、斋藤之后地起身，用动作无声地表明了他们愿意为“灭鼠作业”尽自己一份心力的立场。</p>
除了正和总司一起洗澡的青登之外，食客之间的所有住客一窝蜂地跟着阿笔涌到试卫馆的道场。</p>
在来到道场后，他们就见到了一早就等在这的周助、近藤和井上。</p>
“师傅。”土方问，“你也要一起来抓老鼠吗？”</p>
“嚯嚯嚯。”周助摸了摸光溜溜的下巴，“咱们试卫馆的道场那么大，能来帮忙的人自然是越多越好了。”</p>
试卫馆道场的面积，越在一百平方米上下，将有着如此面积的场所的天花板给彻查一遍，可是不小的工作量。</p>
“父亲，母亲，九兵卫先生，登上天花板的活儿，交由我们这些年轻人就好。”近藤用力地拍了拍自己那极其雄壮的胸肌，“你们帮我们扶梯子、递工具就好。”</p>
近藤的这番主张，得到了土方等人的一致认同。</p>
周助、阿笔、九兵卫他们仨都是头发花白的老年人，论情论理，都不应该让他们这些老人家去做攀登天花板这种有点危险度的活儿。</p>
“你们可以吗？”周助有些不放心地问道。</p>
“哈哈哈哈，放心地交给我们吧！”豪爽地大笑几声后，近藤率先拿过一张木梯，顺着木梯登到距离天花板最近的地方。</p>
刚将头顶的木板给推开，周助便见到一小团灰尘顺着木板被推开的缝隙飘落而下。</p>
试卫馆的天花板只有到临近新年的时候才会打扫一遍。</p>
经过了大半年的积累，试卫馆的天花板上早就积满了厚厚的灰尘和大量恶心的蜘蛛网。</p>
近藤伸长脖颈，用天灵盖顶着木板，将小半截脑袋探入天花板内，目光粗略地打量了一遍溢满整个视野的灰尘及蛛网后，双颊不禁泛起苦笑：</p>
“看样子……等杀完老鼠后，又得去千寻屋洗一遍澡了啊……”</p>
……</p>
……</p>
要严格分出“洗澡间”和“浴池”这2片区域。</p>
“洗澡间”一般都为一个相当大的房间，没有隔间，大家就在这里接水洗身体，得将身体洗得干干净净的之后才能去浴池泡澡。</p>
泡澡时，只能泡着，不能够在里面游泳，也不能够在里面再洗身体。</p>
按理来说，也不会有谁会那么恶心地拿这种不知泡过多少人的泡澡水来洗身体。</p>
以上这些，皆为到澡堂内洗澡所必需遵守的规矩。</p>
此时此刻，千寻屋的洗澡间内，青登朝总司投去不解的眼神。</p>
“冲田君，你坐那么远干什么？”</p>
兴许是因为已经意识到自己今夜是难逃青登掌心的缘故吧，在被青登生拉硬拽地拖进男浴后，他就像是认命了一样，不怎么再挣扎了。</p>
和青登一样脱得赤条条的总司，正以背对青登的姿势坐在离青登相当远的地方。</p>
方才在脱衣间里脱衣服时也是这样，总司以背对青登的姿势，站在离青登很远的地方脱衣服，脱完衣服后就独自一人急匆匆地率先进到洗澡间内。</p>
总司溜进洗澡间内的速度很快，那时才刚来得及脱掉上身衣服的青登，因总司的一句“我先进去了”而循声转过头去时，总司的身影已经隐没进洗澡间内。</p>
“我我我、我坐这里就好……”</p>
总司一面这么说着，一面将自己的身体给“缩”得更小了一点。</p>
总司现在的身姿，是完全蜷着的。</p>
双腿并拢，两肩和两臂用力地往胸前缩，只用右手拿着条沾湿的毛巾擦洗身体。</p>
因为总司将他的四肢都紧缩着，所以站在青登的视角里，他只能看到总司的后脑勺、脊背与后臀。</p>
自进到澡堂后，总司的行为举止就怪怪的……青登忍不住地用着疑惑之色变得更加浓郁的目光，紧盯总司的后脑勺和脊背。</p>
总司这副遮遮掩掩的姿态，让青登难以控制地心生疑惑：</p>
——总司这是因为我强拉着喜欢独自洗澡的他来共浴，所以生气了，不想靠近我？</p>
——还是说……他是那种不擅长和他人“坦诚相见”的人？</p>
这种人还蛮多见的，澡堂里常有这种人：不喜欢和他人“坦诚相见”，尤其是不想让他人看到自己的私处。</p>
总司是不是这样子的人，青登不清楚。</p>
青登只知道总司这俩天一直是古怪至极。</p>
他只把总司在进到澡堂后所展露出的这些异样，当作是总司这俩天的古怪举止的延伸，故而没再去多留意总司的这种种怪诞行为，默默地收回视线。</p>
青登和总司都没有说话……只有他们两人的偌大洗澡间，仅有用毛巾擦身的声音此起彼伏。</p>
总司洗身的速度和他脱衣服的速度一样迅疾。</p>
“我、我洗完了！”</p>
从进到洗澡间，再到总司大喊这句“我洗完了”……统计只过去了2分钟都不到的时间。</p>
“你洗完了？”</p>
被总司的洗澡速度所惊的青登，下意识地转头去看总司，但他却并未能看到总司——总司已经赶在他扭头看过来之前，像兔子一样地飞速穿过石榴口，窜进浴场内。</p>
——冲田君……果然好古怪……</p>
青登双目紧盯石榴口，眼皮微微沉下，刚消褪没多久的惑色再次于双眸中升腾而起。</p>
……</p>
……</p>
试卫馆，道场——</p>
“总算是成功将你给绳之以法啦……”</p>
原田得意洋洋地倒提着一只已经断了气的肥硕老鼠。</p>
站在他身旁的斋藤，已经懒得去纠正原田的成语用法了。</p>
“这只应该是最后一只了吧。”近藤从原田的手中接过这只肥硕老鼠，将其随手扔到脚边的簸箕里。</p>
算上原田新逮到的这只肥老鼠，近藤脚边的簸箕里现在已经安安静静地躺了3只死老鼠。</p>
“应该是最后一只了。”土方道，“我们搜遍道场天花板的每一个角落了。就算还有漏网之鱼，应该也逃远了。”</p>
“嚯嚯嚯嚯，辛苦你们了。”周助端着扫把走了过来，“道场的老鼠应该是都没了……今夜就先到此为止吧。”</p>
“呜哇，好恶！”</p>
忽地，永仓发出了一声惨叫。</p>
众人扭头看去，便见永仓一脸嫌弃地揭下他粘在他后脑勺的一张完整蜘蛛网。</p>
“那么大的一张蜘蛛网黏在我头上……应该没蜘蛛跑进我衣服里吧……”</p>
永仓将这张蜘蛛网揉成一团，屈指一弹，将其弹进装死老鼠的那只簸箕里，然后专心致志地翻动自己的衣服，检查身上是否还有蜘蛛网或是跑进衣服里的蜘蛛。</p>
近藤苦笑着看了眼永仓，接着视线一转，看向其他人：“大家都很狼狈呢……”</p>
在天花板间爬上爬下的众人，一个个的都像是刚从煤矿里出来的一样。</p>
脸、手、衣服，全都被灰尘给涂擦得黑漆漆的。</p>
除了灰尘之外，身上各处还沾有着不少蛛网的残渣。</p>
身体脏兮兮的，难受至极，以这副样子钻进房间睡觉，只会将房间还有被窝都弄脏。</p>
“不如我们再去洗一次澡吧？”永仓率先这么提议道。</p>
“我同意！”原田于第一时间给永仓的这句提议投了张赞成票。</p>
“千寻屋现在还有开门吗？”土方反问。</p>
“还有开门的。”一旁的井上点点头，“千寻屋仍在营业中，现在还没到千寻屋关门的时间。”</p>
身上全都肮肮脏脏的近藤一行人，全都迫不及待地想要快点将身体给弄干净。</p>
几乎没做什么讨论，众人就达成了一致意见——大伙儿再去一次千寻屋洗趟澡……</p>
……</p>
……</p>
千寻屋——</p>
自己和总司今夜的共浴，可是带有着任务来的。</p>
因此青登也没那个闲暇心思去认真洗身。</p>
将身子给粗略地擦洗了一遍后，他便大步穿过连接浴池和洗澡间的石榴口，进到浴池内。</p>
浴池的空气里，溢满浓郁的水雾。</p>
踏足此地，有如身处仙境。</p>
青登目光一扫，很快就找到了总司的身影——他背对着石榴口，抱膝坐在浴池内的偏僻一角。</p>
总司泡得很深，脖颈以下的部位都浸泡进池水之下，下巴贴近水面。</p>
在池水和水雾的遮挡下，总司水面下的躯体像水中月一样朦朦胧胧的，难以辨清翔实的模样。</p>
听到青登穿过石榴口的声音后，总司急忙将身子一转，将身体的朝向从背对石榴口改为精准地背对青登。</p>
急着对总司展开问话的青登，懒得……不，不能说是“懒”，应该说是暂时不想多花精力地去多理会总司现下的这些诡异行径。</p>
心中默默推定总司应该是那种不喜欢与他人“坦诚相待”的人的青登大步走进浴池内，以和总司背向着背的姿势，盘膝坐在总司的不远处。</p>
“冲田君。我想你应该也知道我今天为何会一直缠着你了吧……你和你姐谈得怎么样了？”</p>
总司虽然偶尔会在做算术题及某些场合里露出蠢呼呼的一面，但大体上还是个智力正常的人。</p>
青登心想：总司肯定早就猜到了他以如此强硬的姿态，硬拉着他来澡堂共浴的目的是什么。</p>
既然大家都是明白人，那也无需整什么弯弯绕绕在里面了，青登直接开门见山，直截了当地点明了自己的来意。</p>
“啊、啊哈哈哈哈……”</p>
总司的语气大体平稳，可以听出他对青登会有此一问也是早有心理准备了。</p>
待干笑了几声后，总司轻声道：</p>
“橘君，你真有毅力啊……为了问我这个问题，竟不惜追到澡堂里来……”</p>
“因为我很担心你啊。”</p>
青登不假思索地说。</p>
“我本来是不大想过多插手你的家务事的……但你现在的状态，着实是让我很担心，你今天还精神恍惚到撞墙了。”</p>
“你和你姐的交涉……很不顺利吗？”</p>
“……”总司沉默了下来。</p>
青登也不急，静心等待总司的回答。</p>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p>
好半晌后，青登才终是听到身后传来总司的轻声嗫嚅。</p>
“……嗯……很不顺利。”</p>
“在你发现我姐正强逼我放弃剑术的翌日，我找上了姐姐，和她认真地谈了一次。”</p>
“我真的是使尽浑身解数地来试图说服我姐了。”</p>
“为了打动我姐，我差点脱光衣服，给我姐行一记标准的‘全果土下座’。”</p>
在日本的文化里，脱光衣服有表明“我是表里如一的，绝无任何二心”的含义在里面。</p>
“但不论我怎么说、怎么做，我姐就是油盐不进……”</p>
“她‘想要我放弃剑术’的决心，就和我‘不愿放弃剑术’的决心一样坚定。”</p>
“谁都不肯让步……我和她现在闹得很不愉快……”</p>
总司的语气里，充满了沮丧、失落的意味。</p>
“……冲田君，其实……你也并不需要太理会你姐姐的意见吧？”</p>
青登忍不住道。</p>
“你是你，她是她。”</p>
“既然你不想放弃剑术，想要继续在试卫馆里钻研剑术，那你不再理会她，坚持己见不就好了。”</p>
“你姐再怎么反对你学剑……难道她还有办法将你的双手双脚缚住，令你再也没法握剑不成？”</p>
哗啦……</p>
青登的话方一说完，他便听到身后传来池水被拨动的声音——这是总司将他的双腿给抱得更紧了的声音。</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