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登的身子在半空中扭了半圈，施展出精湛的受身，双足稳稳地落回地面。</p>
自胸口处传来火燎般的痛感，令青登不由得咧了咧嘴。</p>
——这是什么……？</p>
他扬起视线，目光紧盯前方的桐生老板。</p>
只见桐生老板踩着不紧不慢的步伐，犹如闲庭信步地朝青登走来。</p>
没有摆出战斗姿态。</p>
没有露出可怕的表情。</p>
仅仅只是将双臂自然垂下，任由竹剑的剑尖拖到地上。</p>
仅仅只是一脸从容不迫、气定神闲的样子，眼中闪烁着熠熠生辉的奇特光芒，胸膛以一种非常怪异的节奏上下起伏。</p>
青登愈是观察对方，便愈是难掩愕容。</p>
桐生老板的身上……什么都感受不到。</p>
既无凌厉如刀的杀气，也无慷慨激昂的斗气。</p>
这种情况，青登还是第一次碰见。</p>
他回顾自己以往所经历过的每一场战斗——再怎么弱的对手，都多多少少会散发出一点欲图求胜、尝试攻击的斗气才对。</p>
然而，反观此时的桐生老板——一片虚无。</p>
对，没错。</p>
一片虚无！什么都感受不到！</p>
青登直感觉站在自己面前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团难以捉摸的迷雾。</p>
掌握不住具体的形状。</p>
把控不了详致的流向。</p>
明明只是一团“雾”而已……却硬是让青登有一种仿若置身深海之底的错觉！</p>
令人窒息的水压自四面八方迫向青登。</p>
皮肤紧绷。</p>
寒毛直竖。</p>
呼吸不受控制地变得急促。</p>
“孤胆+3”、“聚神”、“狂战士+4”等天赋已于第一时间发动。</p>
虽然已有诸多BUFF的加持，但青登的心头仍旧萦绕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危机感。</p>
说时迟那时快，桐生的身姿骤然幻化成残影。</p>
这个瞬间，青登直感到有一股数百米高的浪涛正朝自己迎面拍来！</p>
——来了！</p>
青登下意识地架好竹剑，摆出防御架势。</p>
然而，桐生的竹剑已抢先一步地穿过他的防卫圈，扫向其左肩头。</p>
嘭！</p>
“唔！”</p>
青登紧咬牙关，强忍痛楚。</p>
就像是被一辆大卡车给创到了一样，沛莫能御的“冲击波”传遍青登全身。</p>
他足足连退三步，才将将稳住身形。</p>
前脚刚站定，后脚桐生的追击就来了。</p>
竹剑的轨迹划着弧形迫近。</p>
青登又一次试图举剑防御。</p>
可跟适才格外相似的一幕，再度发生——青登的竹剑尚未端起，桐生的竹剑就已砍中其身躯。</p>
桐生的剑速实在太快了。</p>
快得连战斗经验极丰富、身负“神速+4”等天赋的青登，都完全反应不过来！</p>
倘若桐生拿的是真家伙，那他早就死得不能再死了。</p>
这时，青登倏地发现：桐生始终是一副面无表情、超然物外的模样，活像是一台只会依照程序行事的机器人。</p>
这种感觉……就像是七情六欲都从其身上剥离了一样，说不出的诡异，看得人都快起“恐怖谷效应”了。</p>
望着再度朝他走来的桐生，青登不禁在心里自问：假使他现在所拥有的最强增幅型天赋：“逆转之龙”发动了，那他有没有办法抗衡当前的桐生？</p>
对于这个问题……青登无法给予肯定的回答！</p>
——这就是桐生老板……“流光八幡”的真正实力吗？</p>
青登知道桐生老板是一个很厉害、曾叱咤一时的顶尖高手。</p>
然而，直至刻下，他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似乎一直低估了桐生老板的能耐……</p>
此时的青登，实在是像极了一颗排球——排球不断地被拍打，在空中飞来飞去，难以落回地上。</p>
与此同理——青登也是一直被痛打，连发出痛呼、惨叫的余暇都没有。</p>
桐生老板就跟教训偷吃糖果的小孩似的，反复痛打青登。</p>
当然，他还是留了情的，没有攻击青登的眼睛、咽喉等要害，也没有打青登的脸，仅劈砍肉很多的、虽然会很疼但不至于受重伤的地方。</p>
一时之间，抽击肉体的“啪啪”声，回荡在千事屋的上空，久久不散……</p>
……</p>
……</p>
好一会儿后——</p>
“我们回来了。”</p>
手提装满新鲜蔬果的菜篮子的木下舞推开铺门，跟牧村一前一后地跨过门槛。</p>
刚一回到千事屋，他们就听见非常奇怪的声响。</p>
“这声音是？”</p>
木下舞蹙起好看的柳眉，循声走向庭院。</p>
在来到毗邻院子的缘廊后，眼前的景象让她大吃一惊。</p>
“青登？桐生先生？你们在干什么呢？”</p>
木下舞的呼喊，使桐生老板的举剑动作一顿。</p>
“我在传授橘君新的招式。”</p>
桐生侧过脸，一本正经地对木下舞说。</p>
“传授新的招式？这怎么看都像是你在单方面地欺负橘君啊！”</p>
木下舞两手叉腰，没好气地朝桐生投去幽怨的视线。</p>
接着，她急急忙忙地走下缘廊，趿紧搁于廊下的平底木屐，三步并作两步地走至青登的身旁，小心翼翼地扶住其腰身。</p>
“青登，你没事吧？”</p>
咋一看，各持一把竹剑，相向而立的青登和桐生似乎是在对打，可若仔细观瞧，便能发现这根本就是“吊打和被吊打”。</p>
青登刻下的模样……虽不能说是被打得满地找牙，但也至少可说是被揍得狼狈不堪。</p>
“我没事……嘶！”</p>
说话时，青登不慎牵扯到胸前的淤青伤口，不禁倒抽数口凉气。</p>
对面的桐生老板，这时正“呼”的长舒一口气。</p>
青登注意到：他胸膛的奇特起伏逐渐停止，慢慢恢复回正常的呼吸节奏。</p>
与此同时，其眼中的瑰丽光芒也一点一滴地散去——说来神奇，就在这股奇光尽数散去的同一时间，眼前的老人变回了他所熟知的那个温文尔雅的桐生老板，不再是那架超然于物外、举手投足间不带半分情感的“机器人”。</p>
也不知是不是青登自个儿的错觉……他总觉得桐生老板好像露出了一脸满足的样子，仿佛老早就想这样痛打他一番似的……</p>
“桐生先生，您在干什么呀？”</p>
木下舞按捺不住地急声道。</p>
“青登伤势初愈，您怎能下手那么重呢？”</p>
未等桐生回答，一道高大的身影缓缓进入众人的视野。</p>
“啊，牧村先生，早上好。”</p>
青登率先问好。</p>
“哦哦！是橘君呀！早上好！”</p>
牧村一如既往地回以爽朗、热情的笑容。</p>
“橘君，你今天怎么有空过来玩耍？”</p>
青登苦笑一声。</p>
“桐生老板说要传授一个很厉害的东西给我，所以我就过来了。”</p>
“哦？”</p>
牧村的两道浓眉在隆起的眼角上耸了耸。</p>
他扫动视线，看了看桐生，接着又看了看青登。</p>
“九郎，你这是……终于要将‘那个’传给橘君了吗？”</p>
说着，牧村咧开嘴角，露出似笑非笑、百感交集的复杂表情。</p>
桐生轻轻点头。</p>
“他已经拥有足以驾驭它的实力了——既如此，自是应当将其传授给他。”</p>
语毕，桐生走向院旁的缘廊，屈膝坐定。</p>
“橘君，坐到这儿来。少主，你也坐过来吧。”</p>
桐生边说边伸手指了指他身侧的空位。</p>
兴许是因为桐生刚才露出的“大仇得报”的表情，给青登留下了不可磨灭的深刻印象，所以当桐生说“坐到他边上”时，青登不禁面露迟疑，小心翼翼地挪步，直到反复确认桐生的身上没有散发杀气后，才慢吞吞地坐下——只坐了半个屁股。</p>
“橘君，在进入正题之前，我先给你讲个小故事。”</p>
青登：“故事？”</p>
桐生点点头，随后扬起视线，眼望远方，作回忆状。</p>
“在很久很久之前，有一个非常厉害的天才剑士。”</p>
“他年轻时，曾和某位格外强大的劲敌展开了一场势均力敌的激烈死斗。”</p>
“在战况进入最焦灼、最酣畅淋漓之时，他的身心倏地进入一种奇异的状态。”</p>
“他感觉自己就像是漂浮在一片平静的湖面上。”</p>
“心里头没有任何的杂念。”</p>
“视野内明明还有花草等诸多杂物，但他仅能感知到其掌中的刀，以及其面前的敌人。”</p>
“靠着这神奇至极的状态，剑士一举战胜强敌。”</p>
“他当时所进入的这个状态，现如今有着一个公认的名字——‘无我境界’。”</p>
青登听罢，面露讶色，口中呢喃：</p>
“‘无我境界’？”</p>
这个名字……青登曾从他的另一个师傅，即近藤周助那儿听说过。</p>
……</p>
（橘君，你和总司要多加努力啊。全试卫馆上下，就数你们俩最有天赋、最有机会触及至高之境。）</p>
那时，近藤周助如是道。</p>
（至高之境？那是什么？）</p>
青登反问。</p>
近藤周助微微一笑，回答道：</p>
（不惊、不怖、不畏，心化为空，空即为无，其名为——无我境界！）</p>
……</p>
“橘君，你此前有从近藤周助或者千叶家族那里，详细了解过何为‘无我境界’吗？”</p>
青登摇了摇头。</p>
“近藤师傅曾跟我简单提及过，但他没有往下深讲。他说他从未亲身接触‘无我境界’，故对其的了解仅流于表面，所以不想多谈，怕误人子弟。”</p>
桐生轻轻颔首。</p>
“近藤周助真是一如既往的谦虚啊……那我就来给你补补课吧。”</p>
“‘无我境界’——顾名思义，达到此境的人将进入心无旁骛、心无杂念的无我状态。”</p>
“这和你平时专心做事时所常体会过的‘全神贯注’，完全不是一回事儿。”</p>
“‘无我境界’的心无旁骛，是真正意义上的专心一意，脑海里没有半点杂念，心无杂念到连身体的存在都几近遗忘。”</p>
“当进入‘无我境界’时，能把远高于平常的身体能力引出，特别是反应速度将得到极大补强，不再是经过思考后再行动，而是靠身体的实际经验，无意识地展开动作。”</p>
“当然，世上不存在十全十美的东西。”</p>
“如此强势的‘无我境界’，自然也是有副作用的。”</p>
“其副作用就是会急剧消耗体力。”</p>
“体力不佳者在进入‘无我境界’后，多半都会在寥寥几分钟之后，便因体力耗竭而虚脱昏倒。”</p>
“长久以来，莫说是曾进入过‘无我境界’的人了，即使是稍微触及过此境的人，也是凤毛麟角。”</p>
“如果说——‘势’之境界是区分普通人和强者的分水岭。”</p>
“那么，‘无我境界’就是区分普通强者和天选之才的分水岭。”</p>
“唯有天赋、勤奋度皆不似人类的天才武者，方有机缘触及此境。”</p>
说到这，桐生顿了一下，留给青登和木下舞消化的时间。</p>
俄而，他再度开口道：</p>
“接着讲我刚才所说的那个故事吧。”</p>
“在亲身体验过一次‘无我境界’的强大后，那名剑士就一直对其念念不忘。”</p>
“于是乎，剑士潜心研究可以自由进入‘无我境界’的方法。”</p>
“最终，他开发出了一个堪称伟大的战斗技巧——源之呼吸法。”</p>
青登眨了眨眼——呼吸法，光听名字就觉得好牛逼。</p>
对于“无我境界”，他此前还曾略有耳闻。</p>
但这呼吸法可就真的闻所未闻了。</p>
听入迷的他，更加专心地聆听起来，上半身下意识地微微倾向桐生。</p>
“‘无我境界’的本质，是精神的超高度集中。”</p>
“换言之，只要能掌握自己的精神，便可随心所欲地进入‘无我境界’。”</p>
“源之呼吸的原理，就是通过一种特殊的呼吸节奏，给大脑带来暗示，使精神获得集中。”</p>
“在刚学会源之呼吸时，至多也只是让心神变得更专注一点而已。”</p>
“不过……当你将其练至极致之后，就能随时随地地进入精神超高度集中的状态，进而不受任何限制地自由进入‘无我境界’。”</p>
“只可惜，源之呼吸虽很厉害，但学习门槛却很高。”</p>
“能够成功学会源之呼吸的人，寥寥无几。”</p>
“这位开发出源之呼吸的天才剑士……恰好就是我的故人，与我有着很深的渊源。”</p>
“在他的手把手的指导下，我十分幸运地学会并精通了‘源之呼吸’。”</p>
听到这，青登猛然想起：在刚才的对打中，桐生老板一直在使用一种非常怪异的呼吸方式……</p>
“桐生老板！”</p>
青登迫不及待地快声道：</p>
“难道说，你刚才所使用的呼吸方式，就是源之呼吸吗？”</p>
桐生微笑颔首。</p>
“没错，在适才的战斗中，我一直在使用臻至极致的源之呼吸。你刚才所直面的，就是进入了‘无我境界’的武者。”</p>
“如何？在跟进入了‘无我境界’的武者打过一场后，你有何感想？”</p>
“好强。”</p>
青登不假思索地回答道。</p>
“强得不可思议！”</p>
“觉得强就对了。”</p>
桐生一把抓起身旁的竹剑，站起身。</p>
“我今日要传授给你的厉害东西，就是源之呼吸。”</p>
“现在，握起你的竹剑，继续与我对打。”</p>
青登闻言，不由一惊。</p>
“继续对打？不是说要教我呼吸法吗？”</p>
“我的个人经验告诉我：仅凭口头传授，是没法学会源之呼吸的。你要在热血沸腾的紧张战斗中一点一滴地感悟、体会我的呼吸方式。运气好的话，仅需三个来月的时间，你就能初步掌握源之呼吸了。”</p>
“……桐生老板，请恕我确认一下——你这真的不是挟私报复吗？因为我此前扬言要娶三个正妻，所以你就趁此难得的机会来狠狠地教训我一顿……”</p>
“那怎么可能！”</p>
青登的话音刚落，桐生老板便义正言辞地予以否认。</p>
“橘君，你觉得我像是那种人吗？”</p>
“合理合法地揍你一顿，并且还是在进入‘无我境界’的状况下狠狠地揍你——这种想法，我可从来没有过。”</p>
“别废话了，快带着你的竹剑到这儿来。”</p>
青登的嘴角接连抽动。</p>
不得已之下，他咬紧牙关，恋恋不舍地从木下舞的身旁离开，提着竹剑，站到桐生老板的正对面。</p>
“啊，对了。桐生老板，在开打之前，请允许我确认一件事情。”</p>
“何事？”</p>
“你……真的要把毗卢遮那传给我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