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1
安曼达山脉的晚风连绵不绝地卷着山巅的雪花拂过,往日还能听到苦修士们念诵圣典,歌唱圣诗的声音,但今晚,随着风声传来的只有火炮声。
文森特看着这安安稳稳在陌生人手里睡着大觉的孩子,想要从上面找到些自己两个故友的影子,但看来看去,感觉这孩子除了神经大条有些像她的母亲之外,其他更多的外貌特征倒是看不出来了。
“她的母亲是教会的非凡者,父亲是镇上的记录员。”
“他们结婚的时候,我坐在第一排。他们曾经说,这孩子受洗的时候,我就是教父……”
有些神经质的笑声渐渐停止,属于人类的记忆一点一点回笼,文森特弓起的背部缓缓站直了,但身上脸上展出的粗短狼毛并没有消退。
文森特伸手,把围巾盖了回去,认真地看向爱德华。
“我不需要你的帮助。”
“同时,我也不会帮助你。”
爱德华眨了眨眼,笑容礼貌中带着一丝困惑“为什么?你的使命已经可以结束了,伱也保护了你要保护的人,于情于理,你都可以回到后方休息了。”
“不为什么。”
文森特看着爱德华“因为你是恶魔,不跟恶魔做交易,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哗啦。像是由玻璃碎去,文森特抬起了头,狰狞的前爪在地面上划出深刻的痕迹。
他并没有变回人类,仅有的那一点点人类的意志也在快速被疯狂的本能所吞噬,他依然是这半狼半人的恐怖模样,巨大的阴影笼罩着恶魔,他的一颗畸变的牙齿都和襁褓里的孩子差不多大小。
“我不需要你的帮助,恶魔!”
曾经是文森特的人类看着缠绕在自己前爪上的脏兮兮的红色布条,被疯狂满溢的眼中再次浮现出些许挣扎和属于人的情感。彻底变异的声带已经无法再说出人类的语言,于是他恶狠狠地朝着爱德华咆哮了两声,气势很足,风吹得爱德华的衣摆猎猎作响,帽子都差点飞走了。
但他吓醒了熟睡的小婴儿,这孩子气恼地挥舞着小拳头,睁眼看了看吵醒她美梦的罪魁祸首,然后很不懂气氛地嗷嗷大哭起来。不知道是被魔狼的味道熏的,还是被魔狼的样子吓的。
魔狼扫了一眼那孩子,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去。
走了,该走了。
最后,最后再坚持一下,回忆一些美好的事情吧。
名为文森特的人类的残渣让这怪物的眼角落下一滴泪水,转瞬就被风吹干。
沿途的雪花簌簌地落下,落了爱德华帽子上肩膀上都是一层薄薄的雪,祂敷衍地哄了哄还在嗷嗷大哭并且试图抓祂头发的小姑娘,随后用空闲着的手拍掉了衣服上的雪花和尘土。
“……真是,我还以为成神之后,我的口才反而减退了呢。”
爱德华笑着叹了口气,沿着那杂乱的狼爪印往前走,文森特的目标是大主教和弗萨克圣者交战的城镇,而爱德华也有兴趣过去看看,就当是见证一下这位出色的红手套的结局。
嗯,肯定是结局了。
“能够直接拒绝我的人不多,光是这一点,你的养父就值得夸奖了。”爱德华对小姑娘说,“你以后千万不要向你的养父一样,道德感太高又不够强的人,以后会吃大亏的。”
刚刚哭完的小婴儿满脸泪痕地看着祂,伸手去抓爱德华衣领上的绒毛。
……
那歌唱般的嘶吼渐渐随风而逝,也不再有灵体和灵性生物被召唤出来。
唯有炽白的火焰依然在废墟中静静地燃烧,繁星遍布的夜空也缓慢地散去,露出布满云层的真实天空,红月的光芒隐隐从云层中洒落,整片大地仿佛被鲜血浸透那般殷红。
巨人化的猎魔人不敢大意,他已经切身体会了这位敌对的圣者的力量与执念,那些愈合得越来越快的伤口昭示着阿诺德逐渐下滑的状态。他犹如青黑色的石块铸就的坚实手臂死死地卡住了这头巨狼的咽喉,硬生生地顶住了无数波疯狂的梦境和厄运的轰炸,在神话生物之间的角力中略胜一筹。
两个巨大的神话生物如同真正的雕塑般对峙了许久,这一幕如同神话的写照,但没有一个观众敢睁眼见证。
终于,巨狼胸膛中不再有心跳声传来,这生命力强悍得超乎想象的魔狼终究败给了他。
又过了足足二十秒,阿诺德卡着自己即将进入“危险状态”的极限解除了神话生物形态,他的身躯逐渐缩小,不可直视的种种神秘重新隐藏到了皮肤之下,巨大的竖眼也再次分开,成了人类正常的眼睛。他站起来,有些不适应地走了几步,随后看向倒在自己身边的巨大尸体。
苍老的魔狼倒在地上,它的躯体稍微缩水了一部分,似乎是要从神话生物变回人类,但却因为这具身体早已完全失控而定格在了人与魔狼中的某个阶段。
“呼……”
阿诺德终于放松下来,他半跪在地,用自己的血在魔狼的身上画了一个黑夜教会的简易圣徽。
“英勇的战士,愿您的灵升入繁星的天国。”
他干脆盘腿坐下,调整起呼吸,并且思考下一步的行动。
繁星镇被完全摧毁,不可能建立起任何有用的防御工事了,这么大的动静肯定也会引来黑夜教会总部的关注,这一处缺口被注意到之后,再想从这些小缝隙里攻进来就难了。
得趁热打铁,赶紧向前继续推进……
休息了几分钟后,阿诺德重新站了起来,旁边死去的魔狼已经开始析出非凡特性,许多星光一样的物质在它身侧的某处聚集起来,逐步汇聚成一块带着安宁意味的事物。
阿诺德暂时没去管自己的战利品,他侧着头,等待双耳的自动修复。
在和疯狂的神话生物的战斗中,他捅破了自己的耳膜,最大程度地阻止了那些歌声影响自己。
不知不觉中,他又听到了风雪呼啸的声音,这声音和弗萨克帝国北方的雪原有些相似,但又柔和得多——他出神地听了一小会,忽然眉头紧皱,猛地看向了西南方的山下。
只见一辆长长的蒸汽列车正在从下方的铁轨上经过,车厢里亮着微弱的暖黄色灯光,车头的烟囱里喷出黄白相间的雾气,列车迅速驶向远方,像一条沿着山路盘旋远去的蛇。
阿诺德下意识地转过头,看向了城外飞空艇迫降的空地。
被半神的战斗震得东倒西歪的猎人们正在重新整备队形,只要飞空艇重新升起,他们就能立刻注意到下方正在逃走的蒸汽列车。
要动手吗?
阿诺德迟疑地转过头,看向倒伏在地上的魔狼尸体。
在弗萨克帝国还没有足够的物产资源养活所有国民的时候,城市和远方平原上部落之间的斗争非常常见,部落也欢迎战斗,因为更强的首领和士兵才能带着更多的人活下去。与此同时,获胜的部落也要慷慨地接纳被他打败的部落的人民,把他们当做自己的人民来看待。
杀死——全部杀死也是可以的,这在数百年前都是可以理解的,但这样的部落和他的首领并不会长久,人们会联合起来将他们打倒。
这是弗萨克人好战又团结传统的来源,在相对恶劣的环境里,只有心胸宽广的首领,才能让部落不断地扩大,才能让所有人的力气往一处使,让更多的人活下来。
作为献给值得尊敬的战士的敬意,阿诺德对放走加里安保护的人民是举双手赞成的,但现在他的手被按住了,一只都举不起来,甚至下意识地做了个摸佩剑的动作。
这些人如果活着回到了安全的地方,那必然会把弗萨克人在安曼达山脉的所作所为传达出去。
虽然阿诺德并不知道他们对战争了解多少,也不知道他们其实根本不清楚处境有多危险,更不在乎战争带来的一些舆论,但他本能地觉得不应该放这些人回去,不然就会给国家和教会带来影响。
可他又真心地尊敬死去的异教圣者,战士独有的骄傲和军事混在一起,他一时竟有些踌躇不前。
“……把飞空艇重新升起来!”
沉寂过后,阿诺德对着远处的猎人小队大声下令。
他没有听到猎人们的回复,但他看到那些猎人在原地手舞足蹈地表示自己听到了命令,并且快速地列队回到了飞空艇,很快,气球开始充盈,饱经风霜的螺旋桨再次开始转动。
喊出这句话后,阿诺德长长地叹了口气,显得异常疲惫。
他有些颓然地坐倒在地,寒冷的雪风吹过他的脸颊,他的脸颊和后背都因愧疚而发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