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浑浊漆黑的精神里,充满了满是象征疯狂的闪烁猩红和压抑负面的深色。
红色的月光从爱德华手中的球体中散发出来,暂时充当一层简易屏障阻隔外来的影响。祂叹了口气,松开手,看着母树污染带来的神经质般疯狂沉默了几秒,又叹了口气。
“你能不能阳光一点?你这样我真担心吃了你的唯一性之后我抑郁症复发。”
“伱要吃我,还这么多要求?”被缚之神在外神的帮助下勉强摆脱了一会儿旧日的污染,祂精神萎靡不振,有气无力地开口,“你比母树强,我抵抗不了,要杀就杀吧。”
“别这么悲观,我就要个唯一性而已。”
爱德华伸手在胸前随意点了个十字“你可以说是自救成功,也可以感谢造物主,毕竟是祂希望你这个抵抗了母树千年的人活着。虽然我没什么兴趣收个座下天使,但祂说不定有兴趣。”
被缚之神沉默了一会儿,祂动弹了一下扭曲狰狞的木乃伊身体,伸手拔掉绷带缝隙中缓慢生长的恶心花朵状肉瘤,凝结的神话生物之血在伤口中涌动,干瘪的面容上没有任何表情。
“我有过任何选择吗?”
“或许曾有过。”
恶魔伸出手,在强烈的相邻途径聚合效用下,“囚犯”途径的天使之王的身体不由自主地扭曲,变形,在污秽的灵性中生长出扭曲的利爪和尖牙。缠绕在祂身上如同裹尸布的绷带受到了吸引,仿佛拥有了自己的意志,带着皮肉从神话生物的身躯上血淋淋地撕下。
被缚之神表现出了其强大的忍耐力,权柄丧失的恐惧,唯一性被聚合效果强行剥离的痛苦,都被隐藏在毫无波动的表情之下,在日复一日的折磨中早已麻木。
“或许曾有过,选择途径没有对错,你能活到成为天使之王也证明了你的能力……最重要的是,你在对抗母树的时候做出了正确的选择,这个选择和你的忍耐保住了你的命。”
“……”
可那出于种种原因而做出的忍耐和节制,最后也只保留了我的性命。
被缚之神保持着沉默是金的好习惯,干尸一样的脸上也很难看出什么表情来。
爱德华随口安慰了祂一下,也不期待被缚之神真的有什么反应。当那些绷带缠绕上祂的手腕的时刻,一声声来自信徒的祈祷和赞美也逐渐在祂的脑海中变得清晰。
在地球待久了,外神已经能对这些乱七八糟的祈祷见怪不怪,反正恶魔会向祂祈祷,作恶的人也会向祂祈祷,渴望复仇、渴望力量的人更是直接把深渊当成第一选择,总之信徒的成分很复杂——哦,值得一提的就是随着“深渊”和“地狱”的风评进一步快速下降,造物主教会的肯定和更加完善的神秘学意义解析,现在已经开始盛行“你下地狱去吧!”这类旧日风味十足的新型辱骂了。
爱德华伸手抓了抓开始和自己的皮肤融合的奇怪裹尸布,在聚合能力的帮助下初步强行容纳唯一性之后,祂先给了所有在祈祷里呼唤“母树”的信徒一些小小的惩戒。
“我暂时是不会吃你的,但以后就不一定了。”
“自尊心很强的话可以忽略我接下来的话——如果你想活着,可以考虑早点把序列一交出来,我也对追杀一个普通天使没什么兴趣。”
说话间,祂们的命运和神秘学联系开始正常地产生交互,有形或无形的束缚从被缚之神身上一层一层转移到了新的囚犯途径真神身上。与“恶魔”途径单一的形式不同,“囚犯”所象征的自我束缚、外力束缚于所有人和物息息相关,具体到精神病院中用来束缚病人的拘束衣,抽象到法律或者某种约定俗成的社会标准,人在桎梏中向往自由,又在对绝对的自由的恐惧中构筑起层层牢笼给予自己封锁约束,借此在天性和社会性中维持一个微妙的平衡,一个放纵又节制的间隙。
爱德华猛地感受到了一种实质性的约束力首先作用在了自己的身上——
“囚犯”让祂想要停下脚步,停止活动,从空间上给自己设定一个活动范围;
“疯子”叫嚣着约束理性,用纯粹的本能代替思考;
“狼人”否定了自身的礼仪和品德等种种社会性观念,期待着不受任何约束地如野兽般活动;
而后,“活尸”伴随着生命力活动力的下降而让灵僵化,将灵体囚禁在之中,“怨魂”则是对上一序列的反抗,过度解放了被束缚的灵魂;
“熟悉,的,感觉……”
爱德华艰难地嘀咕了两声,这种被层层诅咒包裹的感觉异常熟悉,逐级晋升时留有喘息之机,但此刻它们一起被唯一性强化,如同很多层布料一齐裹上来,不留下一点呼吸空间。“木偶”如“活尸”一般约束了活动力,并且设下了更多的限制,“沉默门徒”直接让祂不想说话,甚至更进一步地让祂想要和这个世界隔绝联系,不听,不看,不说,不感知,以达到双向的、真正的完全沉默。
而这个时候,来自“恶魔”途径的恶意放纵便如同一把火焰点燃了这让人喘不过气的层叠布幔,以最纯粹的野性恶意将、精神和非生物本能的束缚全部燃烧殆尽。
任何束缚在随心所欲的恶面前都会变得不堪一击。
‘管它是什么呢?’恶魔说,‘反正我都不听。’
被缚之神倒是表现得轻松了不少,在红月的照耀下,祂的灵性在正常的范围内变得活跃。
“倒是都算提前扮演过了……”
而“古代邪物”与“神孽”正在与恶魔途径相互作用,以邪恶的诅咒和恶意为纽带,时而通过放纵恶意作为共性贯通连接,时而在本质上相互抵触。
与此同时,信徒们的呼喊和祈祷构建出了另一个认知,那是信徒们想象中的“被缚之神”,“母树”的一个身份,或仁慈,或凶暴,或节制,或放纵,彼此矛盾。
这是属于托尔兹纳的精神烙印,祂持有唯一性超过千年留下的痕迹。
面对这样仿佛顽固污渍的精神烙印,爱德华并没有太多的抗拒,祂直接选择了放开精神。
一刹那间,祂吞没了属于托尔兹纳的精神烙印,数千年的不属于祂的记忆凭空出现在了衰败君王的记录之中。这些记忆匆匆翻过,翻过古老蛮荒的纪元,跟随“异种王”克瓦希图恩日复一日地带领着手下的异种生物掠夺资源的时光,翻过文明之火初耀,逐步接受了文明、触摸到了“节制”后脱离生物本能的漫长自我改变,翻过人类日渐兴盛后开始尝试培养正常的信徒的日子,翻过浩浩荡荡的大灾变,翻过在南大陆长达千年的偏安一隅,翻过被母树侵蚀后无尽痛苦的岁月。
衰败君王看完了托尔兹纳到目前为止的全部人生,将它化作记录,存入自己思维的海洋。
以此为核心,祂接受了“被缚之神”的烙印,自然轻而易举地融合了唯一性。
那带着压抑气息的陈旧布幔如同第二层皮肤一样紧紧贴上了祂的身体,思维和灵性受到压制,理性和同时被束缚,又在层层桎梏之下酝酿着爆发的力量。
这一刻,祂感受到自己在不同信徒体内,在每个人类体内,在各种动物体内,在封印物中,在所有具备灵性的事物体内。
祂可以影响它们,可以控制他们,一切有灵性的事物都仿佛被自己真实地触碰到了。
没有过多的宣告,没有昭示力量的反应,仅仅是世上的一切都在刚才的瞬息之间受到了微不可查的影响,有的变得焦躁,有的更加沉默。
“被缚者”,诞生了。
而这给爱德华带来的最直观的感受就是自己的封印能力得到了显著加强,在收回红月进行封锁的那一刻,祂仿佛感受到了那位母性十足的同胞正恶狠狠盯着自己的目光。
“不错。”
祂转头看向托尔兹纳“或许有朝一日你死后,我会用你的身份继续活着。”
托尔兹纳平静地说“这很恐怖。”
在死前看到一个自称是自己的人继续活着,就算对方有着自己的人生经历,自己的记忆,自己的一切,但那难道就能当做是自己继续活着了吗?托尔兹纳觉得要死不瞑目了。
爱德华笑了笑“不用在意这些小事,我们的时光无比漫长,或许当你真正濒死时,你会庆幸还有一个人——我记录过你的一生,如果你被我吃掉,我也会把你当做我的一部分。”
“不。”托尔兹纳说,“至少现在我不愿意。”
“好吧,你现在有选择的权利。”
仰望天空,星界的象征改变,属于“被缚之神”的象征已然黯淡下去,落到了从神的位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