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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眨眼的功夫,胖道人就到了自家小道观的门外。
但今时不比往日,平时他可以乐乐呵呵一步三摇,横着小曲拿着包子往里走,进门之后还能顺便给池子里喂点鱼,跟鱼儿们唠唠嗑。
但今天他伸长脖子站在门外暗中观察。观察了老一会儿,随后才把自己的衣服整了又整,褶皱抚了又抚,缓解了心里紧张的情绪之后,才一咬牙,先朝着门后正厅的位置鞠了三躬,连连拱手,嘴里嘀咕了几句祖师爷见谅百无禁忌,扛着“铁口直断”的旗子就推开大门往里面走。
进了大门,胖道人再次伸长脖子去看,满怀期待又不安地去瞅供桌的方向。
只不过并没有发生什么话本故事里的事情,祖师爷——福生玄黄天尊的塑像还好端端地待在那里,没有活过来,动作也没什么改变。
再一看,供桌上多了不少东西,自己中午出门时插上的三根线香还以正常的速度燃烧,而正厅的角落里站了个看起来跟自己一样局促的人。胖道人看过去,对方恰好也看过来,俩人的视线在正厅的半空中一撞,竟很有默契,不约而同地问道:
“你也看到了?”
两人这么一问,心里便都有了底,胖道人把白布旗子倚在墙上,瘦瘦高高的师兄弟快步穿过正厅出了门,来到他的身边。两人看着彼此的眼睛,都看到了那些眼藏不住的惊喜和意外。
“我刚云游回来,去了趟潇湘。”
“你不是不能吃辣吗?怎么去哪里,那儿喝酒都得就着辣椒,不得给你辣死。”胖道人抱着胳膊说了几句玩笑话,气氛顿时缓和了不少。
“也有别的。朋友邀我过去,拖了许久,实在不好意思再拖了。”高个子道人说道,“我就比伱早五分钟回来,买了些风味点心,还带回来了点当地特产的火锅底料,准备掰一块喊你晚上一起吃铜锅呢。我一回来,就拿路上带回的特产给祖师爷上供,刚放了两样,突然看见……”
他看着胖道人。
后者沉吟片刻,试探地问道:“灰色的,很多灰色的雾气,还有一个虚幻的人影,对不对?”
“对。我寻思,这不是跟咱们师父说的一样……”
胖道人笑了笑,有点落寞凄苦:“师父他也是看着以前的卷宗才说的,我们天尊的道观大概从始至终就没有过一次显圣,但凡有点,也不至于混到只有我俩。平日里没有半点供奉,也没什么香火尊重,连当街算命许可证办下来都难上加难,一起长大的兄弟都熬不住寂寞,出不了头,另谋生处。”
“这么多年了,多少代人都没见过那卷宗里的所谓‘灰雾’。不过,倒是没想到,我们有生之年还能见着……那人影,你说,应该是祖师爷没错吧?”
“应该是了。”
“我也觉得应该是了。”
胖道人脸上落寞无奈的神情一转,露出了期待的笑容,还推了推自己的圆形小墨镜:“逍遥,你说——既然祖师爷还能现世,是不是代表,我们还有机会拜谒祂,还有机会朝见大道?”
“我的心本来都死得差不多了,我们不能更进一步,不过是继续守这个小院子二十年,等到预言中天地重开的那一天。但祖师爷祂现在居然出现了……逍遥,我想去合道。我知道的,‘天机’告诉过我们不是吗?天尊选定的传人就在外面的世界,外面的世界里肯定还有合道的机会……”
“先别想那么多了。”
瘦高道人的态度不那么乐观:
“距离天崩地裂的那日也不到二十年,今日之后,祖师爷还会不会再露面都难说,这十几年,也不够跟祂们做深入联系。而且,‘天机’的合道已经算成功率高的了,但依然数代才能出现一个,祂有能力神游到世外,我们没有。我看,我们还是安稳地继续待在这里吧。”
他三言两语就打破了沉浸在合道的美好期待里的师兄弟。
“你说的也有道理。这种事情还是心急不得,平日里再多嘀咕嘀咕,祖师爷没准就出现了。”
瘦高道人看了一眼供桌:
“你觉得上面的龙须糕、蜜枣,糖藕,干果柿子和桂花糖还能拿下来吗?”
“……要不还是别了吧?咱们也不差这一口,万一祖师爷不高兴就不好了。”
胖道人遗憾地又看了一眼封印所在的方向,嘿嘿笑道:“不过有了这一出,我今天彻底没心思摆摊了,走走走,火锅底料呢?我去把铜锅拿出来刷刷,再去买两斤牛羊肉,咱们直接吃晚饭得了!”
……
克莱恩按了按太阳穴,他看了一眼外界的惨状,又看了一眼那个极其特殊的祈祷画面中正吃着热气腾腾的红油火锅的二人组,感觉分外割裂。
……
西大陆的另一边。
一人站在峭壁边缘,眼前是一具尸体,和大量的鲜血。他的身影倒映在旁边的水潭里,但仔细看去,水潭中的倒影居然跟他完是两个模样。
“您觉得我做过火了吗?”
他的倒影没什么所谓地开口:“我只是在想你打算什么时候履行我们之间的承诺,灭了你家的人你应该早就都找齐了,你大可一锅端,但为什么还是十天半个月就突然冒出来一个?”
“您误会了,晚辈绝对没有这样的想法。”
站在峭壁边上的青年开口,他的头发远比一般人要短,穿着朴素,手里还盘着一串念珠。他畏惧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倒影,无论在心里怎么厌恶恐惧,脸上都不会表现出来半分:
“那些凶手躲藏地极为分散,我花了不少的力气才找到他们的踪迹,没有静心感悟的机会,绝对没有想要拖延时间的想法——请您放心,等我明年春季的法会上打败另一位候选者,成为佛子,肯定能为您争取到接受灌顶恩赐的机会。只是,法会上也邀请您多多提携了。”
他用讨好的语气说道。
他的倒影并没有接话:“你面前这个貌似并不是你的仇家,他只是在你家被灭满门的时候路过却不敢吱声的普通人类,现在他死了,他家的田产都是你的了。”
青年盘着念珠的手微微一顿,随后就用悲伤的语气反问道:
“目睹杀人却不敢声张,难道不算是帮凶吗?更何况我只杀他一人,没有动他的家人。”
“那你不接他的地契,田契和家产?”
“他家里没有能主事的人,得等到他的子女长大才行。”
他用眼角余光暼着自己的倒影,想看看水中的那个人有什么话要说,有什么样的表情。在这段时间里,他不断地试探这位“前辈”的底线,发现对方同样是一个无所谓善恶,没有道德和良心,也不关心自己之外的任何事情的怪人。
因此,他有把握确定对方的不满仅仅是因为自己拖延时间,而不是因为自己做错了什么事。
——果然,对方毫无反应,挥挥手让他赶紧处理了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