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盟主,魏关山说自己遭到我们的迫害,要求黄金盟提供政治庇护,黄金盟大使馆已经正式受理,刚刚两分钟前,给盟下玄武堂发了照会……”
玄师阁的盟主办公室里,马尔西还来不及从丧子的悲痛中抽离出来,铺天盖地的各种事务,就已经压到了面前。世界杯的麻烦和后续擦屁股事宜还一大堆,西北乌孙敦不太平,社稷城内变异危机四伏,所有的事情全都堆在一块儿了,现在还来个魏关山投敌。
但是这种小事情,有必要跟他说吗?
马尔西面对满桌子的报告文件,抬头看秘书一眼,眼睛还微微有点红,带着明显的血丝,很平静地沉声说道:“按规矩办。”
“盟主。”秘书却没有像往常那样直接答应,而是上前一步,小声道,“马赫的事情,有眉目了。刚才在浅深会所那边,朱雀堂的人发现了两具尸体,死因极可能是念动力贯穿,这两个人是马赫下午执行任务时的队友,还有一个传送师,刚才也死了。我们怀疑,凶手就是魏关山本身,魏关山今天下午,是被柳家派去封印黑山总舵那间工厂里的怪物的……”
“柳家?”马尔西放下了手里的笔,眼神中,透出熊熊的怒火,“社稷城都闹成这样了,他们现在找人灭口,还有什么意义?”
“盟主,这个命令,未必是他们刚刚下的。”秘书分析道,“有可能是下午他们的封印任务失败后,柳家就打算灭口了,但是魏关山下手时间不对,正好又赶世界杯主赛场那边传变灾情爆发。如果传变时间来得稍微早一点,或许柳家也就认命了,马赫也就……”
“不会白死?”马尔西站起来,盯着秘书。
秘书轻轻点头。
“哈……”
马尔西,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握紧拳头,闭上眼,又深深地吸气。
过了十几秒,他才终于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又问秘书道:“柳云飞,现在人在哪里?”
“回家了。”秘书道,“社稷会被青龙堂接管,柳云飞的免职程序也启动了。”
“柳家……罪大恶极!”马尔西咬着牙,从牙缝里吐出这几个字。
作为十八年前三家py交易的见证者和最终获利者,他是很清楚那只“回怨”的意义的。今天下午柳家在工厂里乱搞,他出于当年的承诺,也就睁只眼闭只眼,甚至某种意义上,他还站在了柳家那边,给柳家拉了偏架,直接无视了赵九州的那条性命。
可是没想到,报应竟来得如此之快。
这才几个小时啊,局势就糟烂成这个模样。
十几万白银盟中高层的家属,当着全世界的面,死在世界杯主赛场的观众席上,白银盟在这件事情上,不仅愧对白银盟的统治阶层,愧对白银盟全体,还愧对全人类。还有参赛的选手,死了六个人,只活下来四个,前去观战的各国政要,虽然逃离及时,可也有四个小盟的高层已经死了,甚至其中一个,就是盟主本人,作为主办方,白银盟方面难辞其咎。
相比起这些,马赫的死,顶多只能算压到他身上的最后一根羽毛。
马尔西的秘书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但是马尔西的头发,好像真的一下子白了好多。就一个钟头而已,原本只有几根白发,还带点中老年痞帅的马尔西,转眼之间,就好像真的变成了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
可秘书还没完,又说道:“境外的网络上,黄金盟已经在制造舆论了。”
马尔西问道:“什么舆论?”
秘书道:“国际人道主义军事救援。”
马尔西的拳头,不由得,抓得更紧了一些。
军事救援……
不就是打着救援的旗号,向白银盟派兵吗?
简直岂有此理!
可是……他们敢吗?
“开个长老会。”马尔西望向秘书,“你马上通知所有城内长老会成员,现在立刻过来。”
秘书马上问:“柳云飞呢?”
“你说呢?”马尔西反问一句。
“嗯。”秘书一点头,转头就走,不过刚走出两步,又停下来,回过神补充了一句,“赵九州刚才来过,李太虎带他去见了唐威。”
马尔西只是淡淡点头,“知道了,以后你看着就行。”
“是。”秘书终于走了出去。
办公室的房门一关。
马尔西坐下来,发呆片刻,脸上又慢慢变得毫无表情,继续翻阅底下送上来的紧急报告。
就像一台冰冷的机器,履行着他盟主的职责……
十八年前,当他第一次坐到这张椅子上的那种欢欣、激动和君临天下的骄傲与得意,很多年前,就已经不复存在了。他甚至都没空再去问自己,如果人生能重来一次,他会不会选择为了获得权力,来挑起这个重担。或许,应该还是会的吧。毕竟很多事情,总是需要有人来做的。他不做,别人也得来做,而且不见得能比他做得更好。
那既然这样,他又何必将这个无上的权力,拱手让给别人?
马尔西拿起笔,开始批阅报告,又按了下铃铛。
门外面,另一个机要秘书走进来,开始忙他整理和传达信息。
深更半夜,却也是这个世界的工作高峰期。
一条又一条的信息,从玄师阁里发出,发到盟下各堂部和总舵。
再由各堂部和总舵,继续往下传达。
很多命令,或许根本执行不下去。
但是只要底下能做到50%甚至三成,那都算可以接受……
同一时间,一辆辆精致的马车,也从社稷城内的各处大院、豪宅和气势不凡的府邸中驶出,在严密的保卫下,朝着玄师阁方向开去。
七八十支队伍加在一起,火力丝毫不输盟下戍卫堂特战部。
……
“老爷,马尔西召开长老会紧急会议,没叫我们。”
柳家大宅里,柳云飞闭着眼,坐在书房中,默不作声。
祁豪站在一侧,眼神闪动,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柳家的底子和势力还在,可是将来,却很难说了。
或许三年五年,颓势就会出现。
他作为柳家的供奉,他自己无所谓,可是他也有家里人,也有孩子……
“子青呢?怎么样了?”
柳云飞没有对前来报告的私人助理,表达什么态度,而是问起了儿子的情况。
“原野的净化术很强大,治疗及时,变异是不会了。”
“哦……”
助理的回答,让柳云飞稍微松了口气。
可是紧接着,助理马上又道:“不过医生说,少爷今后可能行动上,多少有点影响,右腿缺失了很大一块肌肉,跟腱也有严重的撕裂伤。恢复得好,日常走路是没问题,不过奔跑或者战斗,就比较困难了。”
柳云飞闻言,不由得再度沉默下来。
屋子里安静了许久,房间外,这时又有人走了进来。
“老爷,一飞小姐回来了,二爷也到了。”
柳云飞想了想,沉声道:“让二爷过来。”
“是。”那人恭敬地退出书房。
然后没过一会儿,柳继心就走进了房间。
“大哥。”他的眼睛,微微泛红,声音也有点嘶哑,看样子,像是刚刚哭过。
不管再怎么不待见柳亚红,可毕竟是亲女儿。
“你们先出去吧。”柳云飞挥退左右,又特地转头对祁豪道,“老祁,你也先出去一下。”
祁豪一点头,跟着满屋子的人,走出了书房。
咔嚓一声,房门关拢,五六十平方的大房间里,一下子变得无比空旷。
兄弟俩沉默了一会儿,柳云飞原本想说句节哀的话,可还是咽了下去,直接跳过,甚至提都没提柳亚红的名字,淡淡说道:“我刚才已经给父亲打了电话,父亲的意思是,事情既然到这一步了,咱们家,就该换换方向了。早些年,我们的情况比现在还差得多,也照样有了今天的气象。输了没关系,再赢回来就是。”
“父亲说得是。”柳继心声音沙哑,问道,“那他想怎么做?”
柳云飞道:“咱们家的牌,已经不多了。几个大矿、小矿,还有那几家公司,这几年被孙家渗透得厉害,现在我下去后,盟内只靠父亲一个人,恐怕撑不住太久。孙家的胃口,是没有上限的。他们家的眼里,没有所谓的道义,只认钱。”
“那一飞……”柳继心虽然能力差点,可是人并不傻。
柳云飞提到孙家,他立刻就想到了柳一飞和孙家的婚事。
“对。”柳云飞道,“不能再让一飞,和孙家有什么联系了。之前我们和孙家联姻,两边势均力敌,好处可以对半分。但现在再跟他们搅和在一起,就是送货上门。一飞再能干,嫁过去也由不得她自己,子青呢,他还年轻……”
终归是当爹的,这话还是说得委婉。
把无能说成年轻,把愚蠢说成没经验,总之,还是不愿意承认现实。
柳继心也只当自己听不懂,没有任何反应。
柳云飞继续道:“年轻人,还是兜不住这么大的场面,孙维要是娶了一飞,将来等我们几个一闭眼,孙家一口就能把我们吞了,就像当年,我们吃下老潘家那样。”
“老潘家……”柳继心的脑海中,忽然闪过潘安达的面孔。那好像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远到他都差点快忘了,柳家是潘家曾经的敌人,而非现在的“宗主”。
“他们也会趁机造反的吧?”柳继心忽然道。
“不至于。”柳云飞摇摇头,“大家都老了,年轻的一代,估计也早就习惯了。咱们现在的情况再差,那也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那些一家家的,以前斗不过我们,现在更没这个能耐。”
柳继心微微点头,“也是……”
“不过提防一下,还是有必要的。”柳云飞接着道,“所以咱们得抓紧找个新帮手。”
“新帮手?”
柳继心有点怀疑道,“大哥,现在有本事帮到我们家的,和孙家的区别,都不大吧?”
“区别不大,也是有区别的。”
柳云飞缓缓道,“东南徐家,两百年来从来不插手社稷会的事情,也不搀和白银盟的决策……”
柳继心道:“他们只是没机会,不是没胆子。”
“我当然知道。”柳云飞道,“所以只要我们,让他们误以为自己能有机会……”
柳继心听到这话,表情变得有点迷糊。
根本听不懂。
柳云飞也知道他听不懂,于是又缓缓解释:“徐家需要通过我们,在社稷州扎一条根下来,我们就可以借他们这条根,把触手伸到东南州去。合则两利。
尤其是现在这个情况,他们更没理由拒绝的。社稷城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情,难道要负责的,就只有我这个区区社稷会掌门吗?马尔西统领全盟,压力不会比我小吧?
徐家为白银盟保驾护航两百年,在盟内外都声名卓著。现在盟内外局势复杂,有能力和威望接手马尔西的人,掰着指头都数得出来。徐家的机会,这不就来了?”
柳继心听到这里,眼睛终于亮了起来,“那我们……”
柳云飞道:“你去把一飞叫进来吧,我跟她,单独谈一谈。”
柳继心闻言一愣,脸上的兴奋瞬间退去。
一颗心,又沉到了底。
结果说了半天,还是让他卖女儿……
他可就只有这一个女儿了。
……
“卖有什么不好?我跟你说,人生最大的痛苦,根本不是出去卖,而是你想卖,都特么的没人要。我本来想把自己卖给白银盟,假装先当一条盟主的好走狗,将来有机会,我再做掉他上位,所以我从小到大一直努力学习,好好读书。结果特么上个月进学考试,被那个傻逼娘们儿撕了卷子,我特么当时死的心都有了你知道吧……”
坐在韩明明的车里,赵九州狂到根本不想掩饰内心的任何想法,说“做掉盟主”就跟说“睡柳一飞”一样自然,听得韩明明眉毛狂跳。
“大哥,爸爸,我叫你爸爸行吧?!”韩明明抓狂道,“老子车里有录音的,你是觉得自己年轻,将来日子还长,打算少活几年怎么的?”
“我草,许他们一牛逼就是几十年,就不准我展望一下未来了?”赵九州大喊大叫,“我特么怎么说,现在也是世界第一猎魔师吧?刚才唐威都没敢说我不是!”
“人家那是不敢说吗?”韩明明吼道,“他那是懒得搭理你!”
“我不管!”
赵九州更大声地吼回去,“反正我就是要当盟主!反正我就是要睡在床中间!”
……
“一飞啊,坐。”
刚从犹如地狱般的猎魔世界杯主赛场回到家,柳一飞甚至来不及洗个澡、换身衣服,让心情稍微平复一下,就被家里的管家,直接带到了大宅的最深处。
看着父亲柳继心从大伯的书房里出来,父女俩只来得及用眼神交流一瞬间,柳一飞刚把怀里的球球交给白及,房间里就响起了柳云飞低沉的声音。
柳一飞没机会跟柳继心说什么,只能先走进去。
然后房间外面的人,帮她把房门带上。
咔嗒一声轻响,柳一飞站在门后,有点惴惴不安地看着眼前那精瘦阴鸷的中年男人。
房间里的气氛,莫名地让她感到压抑和紧张。
从小到大,大宅里所有的孩子,都不敢和柳云飞眼神直视。
她当然也一样。
“嗯。”柳一飞低着头,走到办公桌对面的沙发前坐下来,却只坐一半。这是她长久以来养成的,和柳云飞说话时的习惯,就像是单位里的小职工,见到大领导一样。
而柳云飞自己,也非常习惯和喜欢这种家庭内的气氛。
正如他在整个社稷会里说一不二的地位,唯我独尊。
不过此时此刻,柳一飞之所以只坐半个屁股,还有一个很难以启齿的原因,就是她感觉身体的某处,略带着几分潮湿和泥泞。赵九州那个禽兽,刚才当着那么多白银军战士的面,对她又亲又揉的,弄她刚才在回来的路上就觉得浑身不对劲。
“刚才……受惊了吧?”柳云飞见小侄女低着头,满脸的不自然,还以为她是还没从刚才九死一生的惊吓中缓过来,难得用这种关心的口吻,问候了一句。
柳一飞紧紧夹着腿,一双手局促地放在膝盖上,轻声应道:“嗯……”
要不是白及死活拉她来回来,她何止是受惊。
以赵九州那死不要脸的做派,她搞不好今晚受孕都有可能。
柳云飞依然没看出柳一飞的异样,背对着她,端起茶杯,慢慢说道:“幸好今晚你和子青都没出事,要不然,咱们柳家可就不妙了。柳家啊,什么都好,就是人丁单薄……”
柳一飞没吭声。
柳云飞也停顿了一下。
两个人不约而同,想到了柳亚红,可沉默了几秒,却谁都没去提她。
柳亚红是个蠢货……
这一点,大家心里都清楚。
所以不光柳云显得铁石心肠,就连柳一飞,心里其实也一直对这个姐姐,万分的看不起。从小到大,她们姐妹俩在一起的时间很少。柳一飞总是在最好的校区、最好的班级,而柳亚红就没办法,没那个智力,更谈不上什么努力,一直心安理得地,靠着柳继心给她安排一切。
二十几年来,柳亚红仗着家里的特权,一路勉强混到社稷州学术院进学毕业。
可谁也没想到,她最终,居然成功地靠着多年来养成的仗势欺人和一切问题全靠家里帮忙擦屁股的本事,活生生弄死了自己。甚至顺便地,拉上了十几万人陪葬。
一个傻逼的自大之举,直接几乎把整个白银盟都带到沟里去。
从世界杯赛场逃出生天的柳一飞,和同样知道今晚这场灾难来龙去脉的柳云飞,此时根本没心情再去谈论那个人。
说节哀顺变,都有点扯蛋了。
哪有什么节哀顺变?
只有大骂活该,只有大快人心,只有恨不得她死得更远一点。
接下来,柳家还得继续为她擦屁股。
柳云飞这边,已经被停职了。
谷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