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霞缥缈随来往,寒暑无侵不记年……”
“真是仙山!”
徐渭蓑衣芒鞋,拾阶而上,到了半山腰处,抬首望去,隐约可见那宏伟的轮廓,不由地发出赞叹。
此处是武当山的主峰,有一柱擎天的美誉,周围七十二峰亦如覆钟峙鼎,离离攒立,静立拱卫。
但现在的天柱峰上,还有一座云雾飘渺的浮空山峦,那便是近来被口口传颂的仙人所居,真武玄岳。
因此不止是对修行早有兴趣的徐渭,山下聚集着大量的人群,多有朝天叩拜,虔诚敬奉之辈。
也有不断叩首,希望仙人收徒,得传长生道法的。
这并非虚妄。
真武玄岳毫无疑问是神仙显迹,武当山的香火大盛,以此为中心辐射四方,各地的山神土地,甚至城皇庙宇,都兴盛起来。
百姓祈求这些并不高高在上,却又与生活息息相关的神祇保佑,也纷纷得到了回应,神道进入了一种接地气的良性循环之中。
底层百姓只知这几年风调雨顺,往日多灾多难的苦日子,终于有了丰收的盼头,心怀感激地祈祷还愿。
消息灵通的富户权贵,则知道有此改变,正是那位得天子崇敬,名传天下的道医天师所为。
上有所好下必效焉,有道君皇帝在,修行之风本就极盛,不少有心人连发行出来的医书《本草纲目都买回家中,细细研读,希望从里面找到修行之理。
现在天师来到武当山坐镇,一步登天的机会岂能错过?
“天师的眼界何等之高,要收徒也轮不到尔等!”
徐渭甚至看到,有不少读书人同样来此,不顾形象地拜下,不禁都囔了一句,又摇头失笑道:“只可惜,我无修行的天赋,此来恐怕也只能如这些凡夫俗子般,远远看上一眼了!”
“友人来访,岂能不见?”
话音落下,耳畔突然传来温和的声音,一股气息包裹过来,周遭群山突然天旋地转。
但不待身体出现难以承受的异样反应,就已经重新脚踏实地,徐渭定了定神,就见自己来到了一座巍峨的殿宇之中。
在面前不远处,一位熟悉而又陌生的道人正坐于蒲团上,含笑着看了过来:“徐兄别来无恙?”
徐渭身体一震,瞪大眼睛。
初见这位时,就已是气清神秀,谪仙之表,若论相貌气度,实在是无人可及,而此时更多了几分难以形容的悠远飘渺,好似在仰望苍穹,只觉得自身渺小。
于是乎,一向性情洒脱,颇有几分桀骜不驯的才子,也生出受宠若惊之感:“不敢当此称,许久不见了……”
李彦笑笑,语气一如既往:“灭倭至今,不过三年,我到武当山中修行,亦不过两载,谈不上许久吧?”
徐渭拘谨之意渐渐散去,神情自然起来,又苦笑道:“天师虽然离去仅两年未到,但给我等的感觉,真的已经很久很久了……”
李彦摆出聆听之色。
在这空阔的殿宇,不沾凡尘之气的世外之地,本就大胆的徐渭说话没了顾虑:“我倒也罢了,本就是闲云野鹤,不得功名,汝贞的日子不好过啊!”
“皇帝有过河拆桥之意,至今还未让他正式入阁,又不惜国力,要对塞外蒙古部用兵,全然不听劝告……”
“看着胡汝贞殚精竭虑,我又帮不上什么忙,一气之下,干脆南下,再见天师,已是恍若隔世了!”
李彦平静地听着。
徐渭清楚,这位恐怕对于朝局洞若观火。
这两年间嘉靖亲自执掌朝政,所作所为,实际上让不少人看清楚了一点,严党昔日的罪责,不仅仅在严嵩严世蕃父子!
而别的道教魁首不敢质疑天子,这位却不同,没有过问,应该是有自己的考量……
徐渭再想到一路所见,不禁赞道:“所幸大明得天师庇护,国泰民安,如今风调雨顺,百姓有福啊!”
李彦闻言,却轻轻叹息一声,看向西北之处:“只可惜天道有常,地脉行处,有些灾祸终究难以避免,此时的关中,正经历前所未有的天灾大劫。”
徐渭神色变了:“关中又要受灾?那里近些年都在饥荒啊,屋漏偏逢连夜雨?”
李彦不作无谓感叹,转为实际行动,招了招手,从后方的架子上飞出诸多玉瓶:“这些净息丹,可以遏止疫病,将它们交予汝贞,由明廷尽力赈灾。”
“多谢!”
徐渭接过,先是恭敬地拱手一拜,然后又咬牙道:“只怕皇帝心中没有灾民……天灾之后,还有!”
李彦平静地点了点头,毫不迟疑地说出石破天惊的话语:“那他就不配为九州万方之主,天下万民的君父!”
……
“驾!驾!”
一骑快马来到京师城下,高举令牌,士兵赶忙开门放行,再目送着马上信使火急火燎地往里面赶,好奇地道:“这几日多少传信的入京了,每个时辰都有,我大军还未出征,这是发生什么事了?”
众人交头接耳,各种猜测,直到一人低声叹道:“坏事!大坏事!听说是关中地动,那天都似要裂哩!”
士兵面面相觑,除了惊讶外,倒是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当真?那是多大的地动?”
大明天灾太多了,两百年各地就没消停过,老百姓也早就习惯,再加上不是落在自己头上,终究欠缺了几分感同身受,既然远在关中,与北京关系不大,他们的语气也是好奇多过伤感。
但那个听到消息的士卒却摇了摇头,露出恐惧之色:“这次不同,听说那地龙太厉害,死太多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