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读过《商君书》?”刘邦看着刘盈轻声询问。
“爹你说的是那一版?”刘盈仰起头,眼神有些躲闪。
刘邦嘴角向上翘起,假装没有察觉刘盈此刻的心虚,身体微微前倾:“就是你当总编官的那一版,内庭典藏版。”
刘盈松了一口气,笑容满面的说道:“读过,读过!不仅读过,而且校对工作我也有参与!”
刘邦有些不信,考教道:“那你说说,何为六虱?”
刘盈边回忆,边磕磕绊绊的回答:“所谓六虱,乃礼乐、诗书、修善孝弟、诚信贞廉、仁义、非兵羞战也……”
刘邦轻轻颔首:“那你可知‘六虱成俗,兵必大败’这几个字作何解释?商君法中又为何必欲除六虱而后快?”
刘盈再度摇头,他是个土木狗,对于这些只是‘好读书,不求甚解’……
嗯,就是字面意思。
“忠诚守信,仁义孝悌,都是法家眼中的害虫,必须要将这些观念从秦人的脑海中祛除……”
刘邦自斟一杯,一饮而尽:
“因为这些美好,会让秦律难为,会让秦国无法驭民……”
“比如说吧,你的邻居今日有子嗣降生,在家里喝酒唱歌宴请亲朋。如果是秦国之时,此时你绝对不能去祝贺同喜,而是应该直接到官府举报违法,否则如果别的邻居先去了,你就会被连坐……”
“可是你的心中很清楚,这样的法是不对的!人家只是唱唱歌喝喝酒,就要让人家去服苦役?去举报的人,没有良心……”
“但,秦律灭的就是这个良心!”
刘邦摇了摇头,看着刘盈问道:“你可知,为父当年不过是区区一介游侠儿,为何能够成为泗上亭长?要知道,当年和为父竞争的,还是咱们乡里的大户,王陵……”
“可能,可能是父亲乃敦厚长者?或者是父亲熟读秦律?”刘盈字斟句酌的回答,生怕哪句话戳中刘邦的死穴,然后再给自己加个硬菜。
嗯,竹笋炒肉。
毕竟老刘已经喝嗨了,要不然也不会主动讲自己的黑历史……
“狗屁!是狗屁!”
刘邦啐了一口,神色有些轻狂:“乃公那时候是个屁的敦厚长者!你见过敦厚长者喝酒不给钱的吗?”
“熟读秦律?呸!”
“告诉你吧,因为当日在沛县,乃至于在整个泗水郡,乃公都是出了名的恶人,奸民!”
“所以接管沛县的秦人县令,就选择了乃公作为泗上亭长,而打了在沛县素有侠名的王陵一顿,丢出县令府……还让他小心谨慎,不要被抓到作奸犯科的举动!”
“你可知这是为什么?”
“这是为了以奸民治善民!因为在秦人县令看来,奸民没有良心,做起事情来没有底线,办起事儿来毫无顾忌,而且他需要让乃公做这个人样子,来告诉所有人时代变了,现在是秦国的天下,行的是秦国的法!”
刘盈昂起头,满脸微笑:“那,父亲的良心还在吗?”
听到刘盈的话,刘邦砸吧砸吧嘴,隐约觉得哪里怪怪的,但有些醉态可掬的说道:“在,一直都在,从来没有一刻或缺!”
他看着远处和虞姬依偎在一起的卢绾,脸上露出了由衷的笑意:
“当所有人都在说乃公是恶人,是奸民的时候,只有你卢叔不这么认为,他始终坚信乃公胸膛跳动的,是一颗仁义的心,是一颗能够和信陵君媲美的心!”
“如果没有他,可能乃公真的就成了一个奸民,一个恶人……”
看着将视线向他投过来的卢绾,刘邦举起手中的酒杯,虚敬一下,旋即举起袖袍一饮而尽。
只不过他并没有立刻放下遮盖着面部的袖袍,刘盈猜测,大抵是为了掩饰从眼角滑落的泪水吧。
于是,他站起来大咧咧的说道:“爹啊,你咋哭了?你不是说我大汉男儿从不知眼泪为何物吗?”
霎时之间,整个宴会厅中鸦雀无声,正在旋转起舞的歌姬脚下一个趔趄,哎哟一声摔倒在地上。
刘邦如同木偶般慢慢放下双手,一点一点的转过脑袋,燃烧着熊熊烈焰的眼睛死死盯着刘盈,颌下胡须无风而动……
然后,一场时隔好几个月没有出现的父子追逐戏码再度上演。
“卢叔,你看这个节目还行吗?”
“嗯,还行!”
“那就好,我待阿虞如亲妹,绝不会有男女之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