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安用浓重的沛泗口音吼道:“这不公平,凭什么沛县的人就‘复其民,世世无有所与’,丰邑的人就没有这个好处?”
指正,丰县……卢绾擦了擦脸上的唾沫星子,心平气和的说道:“我的叔爷呀,你也知道那是沛县?咱们丰邑不是前几年就改为丰县,从沛县剥离出去了嘛……”
卢安梗着脖子,吹胡子瞪眼睛:
“那就更不应该免除沛县人的赋税田租了!要知道陛下可是咱们丰邑人,这世上哪有胳膊肘往外拐的道理?难不成丰邑过去那几十年的粮食都养了……饮水思不思源呐!”
卢绾挑了挑眉没有说话。
其实他本来见都懒得见这些人,但没办法,这一时期人们很重视乡土情谊,宗族亲善,虽然卢安只是他同一姓氏,但亲缘关系早就八竿子打不着的同族长辈,也依旧可以在他面前大声嚷嚷,胡搅蛮缠。
见到卢绾没有回应,卢安和身后几个里正对视一眼,决定硬的不行来软的。
于是他吧唧一声跪在地上,变脸极快的一把鼻涕一把泪:
“绾啊,叔爷知道你现在出息了,又是燕王又是太尉,皇帝之下你最大,你可不能不管啊……你要是不管,我,我就一头碰死在你面前!反正若是不能给丰邑之人讨个说法,我这个三老也没脸活了!”
“叔爷你这是作甚?快起来、快起来,让别人看到了多不好?”
卢绾压下心中的厌恶,伸手扶起卢安,若是往常,他必然不会是这般说辞,肯定会说你要是想要碰死我也不拦着,只是躲远点,别脏了我的地……
毕竟近墨者黑,卢绾和刘邦过去那些年穿一条裤子都嫌肥,因此刘邦那张破嘴分分钟噎死人,卢绾也同样毒舌的很……
而让卢绾不‘恶语相向’的原因,在于远处还站了几个沛县出身的王八蛋在看笑话!
比如樊会、比如周勃!
所以在‘外人’面前,他这个燕王、太尉,总要维持一点体面。
卢安虽然顺势站了起来,但因为年迈,眼睑下垂而形成的三角眼却始终牢牢注视着卢绾,眼巴巴,满是哀求的神色。
毕竟人活一张脸,他来的时候已经把牛皮都吹出去了,若是办不成事,活着也就没什么意思了……
而卢绾其实也很犯难,他很清楚刘邦为什么不给不给丰县的人恩惠,不单单是因为不熟,严格意义上讲这些人其实是刘邦的仇人!
当年刘邦当了沛公,统领沛县的时候,为了拉拢人心,于是不计前嫌的任用雍齿,甚至将丰邑这个大本营也交给了他!
但在刘邦最艰难的时候,雍齿却投靠了周市,不仅如此,连同丰邑也一并臣服了复辟的魏国,当刘邦重返丰邑的时候,丰邑城门紧闭,城中百姓不仅恶语相向,甚至还想要把刘邦抓起来也送到魏国去!
而危急关头,是单父圣把自己的马让给了刘邦,这才让刘邦逃过一劫!
所以,单父圣虽然没有什么功劳,但之前任太公家令,爵至大庶长,此次又被刘邦钦点随军出征,因为供给粮草有功,封中牟候,食邑两千三百户!
刘邦作为一个恩仇必报的男子,不给丰邑的‘仇人’好处也在情理之中。
但问题的关键是,刘邦毕竟出生于丰邑,就如同卢安所说,饮水思源之下,不说格外优待老家之人吧,至少也应当给予和沛县之人相同的待遇,否则天下人会怎么看?
毕竟皇帝,要以德服人,不同于普通百姓的以直报怨。
因此,卢绾能管却又不想管,于是开始犯难。
而在远处,看了许久笑话的樊会用手肘捅了捅周勃,两人大摇大摆的走了过来。
“哟?一大早就这么热闹呐?”
卢绾瞪了他俩一眼没有说话,但卢安却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般凑了过来,将自己的诉求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
毕竟从前的沛县并不是什么繁华都市,人口就那么多,虽然大家交情有限,但不妨碍相互认识。
尤其是樊会这个狗屠,为了能维持生计,走街串巷的到农户家里收狗,屠宰后贩卖给食肆或是富裕人家享用,自然很多人都认识他。
而周勃就不必说了,他是县乐队的吹鼓手,吹拉弹唱样样精通,只要钱给足了,一个人就能顶一个乐队!
中国人好热闹,红白喜事少不得吹吹打打,周勃在当地更是无人不识……
所以听完了卢安的诉说,樊会哈哈一笑。
“原来是这事啊?我还以为燕王多了个找上门来的私生子了呢!”
他说完,不等卢绾发飙,伸手指向行宫之中:“这事好办,但我和绛候、燕王不能去说,能够说服陛下之人,在那里!”
卢绾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见到的是扎撒着双手发足狂奔的刘盈,以及挥舞着擀面杖,脸上湖着面团紧追不舍的刘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