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雒阳宫。
明媚的阳光下,颇具几分江南水乡风格的御花园显得明媚俏丽。
这里是雒阳宫的前殿区域,属于左右丞相,以及九卿所辖官僚的办公场所。
三公,也就是相国、太尉和御史大夫,他们身份尊贵,有开府建牙的特权,因此办公地点在宫禁之外。
当然了,他们本人在宫禁之内的另一边有个单独的院子作为办公室,方便平日里随时被刘盈传唤,咨询国事。
虽然,除了曹参之外,剩下的两个老家伙从来不在……
顺着花园向西走,穿过一道高大威严的宫门,就到了汉白玉铺成的殿前广场,从这里向北,依次穿过两重宫禁,一条有着遮天莲叶无穷碧以及金色游鱼的护城河,就算是真正的进入了雒阳宫。
富丽堂皇,美轮美奂,除了高高架起的电线和水塔显得有些突兀……
不过手中捏着一叠奏疏的张不疑既无暇欣赏,也没空吐槽,囿于皇室规矩,他只是一路急趋,也就是低头迈着小碎步快走……
只是走到正殿之下的时候,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响起,然后,张不疑就看到了百十个头发花白的老头蹒跚而下,脸上的神情如同死了亲爹……、
张不疑按捺下了自己幸灾乐祸的笑容,只是退在一旁,神情肃穆但并没有什么恭谨。
毕竟他是留候嗣子,不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尚公主,是帝婿,自然不需要向除长辈以及皇族中身份更高者低头。
相反,那些看到了张不疑的老头,却稍稍整理衣冠,主动拱手行礼。
“见过中书仆射……”
一瞬间,张不疑的嘴里发出阵阵咬牙切齿的声音。
仆射是个好职位。
秦汉尚武,主射者掌事,故诸官之长称仆射。
但坏事就坏事在了中书二字。
按照汉朝官制,中书谒者令掌内宫导引、接待、典仪,听起来还行,但却由阉宦担任,毕竟要出入内宫……
所以,中书仆射很容易让人和中书谒者令联系在一起……
张不疑在原地愣了足足五秒,皮笑肉不笑的点点头,随即拾阶而上。
……………………
殿中。
中书谒者令中行説手脚麻利的换掉之前的劣茶,重新冲泡起真正的雨前茶。
刘盈端起薄如蝉翼的茶盏,轻轻掀开杯盖,贪婪的嗅一下幽香四溢的味道,笑呵呵的说道:“不是朕小气,这么好的茶让他们喝了,如同牛嚼牡丹……”
中行説很机灵的站在一旁,什么也没有说。
但在门口,却传来了一个带着惫懒中带着悲愤的声音:“什么好茶,让我看看……”
刘盈先是微不可见的使了个眼色,示意中行説将茶叶罐子收起来,旋即抬头看向门口,皱着眉头说道:“你怎么来了?”
张不疑脸上带着几分薄怒:“不是你说,男人当建功立业,所以安排我在朝中任职?呐,从南边发来的奏报,乙级最上……”
“拿过来。”刘盈轻轻颔首。
如今关于加急文书,共分为甲乙两等,其中甲级最上归类于十万火急,需要立刻处理,至于乙级最上,大多是奏报已经发生过的事情,只是想要尽快得到回复。
不过没等张不疑走几步,一旁站着的中行説直接飘了过去,旋即又飘了回来,依旧保持着弯腰如同对虾的姿势,只是手中已经多出了一份奏疏。
厉害了……张不疑目瞪口呆。
刘盈早就习以为常,只是伸手接过,边翻阅边喝茶。
“打的好呀,南海大获胜,收服故土,岛上土著或擒或杀,之前培育的幼苗正在移栽,要不了五六年,就再也不会为橡胶犯难了……”
嗯,所谓故土,指的是他在秦宫中翻到的一张旧日舆图,虽然将海南岛的样子都画错了,但依旧将之标注为了秦之疆土。
因此,秦之疆土,自然是汉之疆土。
登岛作战,无非是想要收回祖辈传承的应许之地,并非侵略扩张!
听到刘盈如是低吟,张不疑好奇之心大起,向前走了两步,随即站在原地不动。
无他,在廊柱两侧,四个手持长戟的虎贲卫士走了出来,神情严肃,目光炯炯,虎视眈眈。
他们并非是担心张不疑刺王杀驾,主要是规矩。
外臣面见皇帝的时候,尤其是近前说话,必然有虎贲卫士陪护在侧,用长戟抵在外臣肋下,这样无论对方有异动或是得到皇帝诏命,都可以第一时间将对方扎个对穿,然后举起来扔出去,不会让半点鲜血染脏宫殿……
所以,张不疑若是再踏前两步,虎贲卫士就会遵照规矩,用长戟抵在张不疑肋下。
这就是封建皇权,至高无上,也视百官如贼寇。
刘盈稍稍沉默了一下,轻轻摆手示意虎贲卫士退下,张不疑见此情景,脸上露出了几分不可置信,以及激动脸孔涨红的神色。
毕竟自从虎贲制度实行之后,整个汉朝,在正式面见刘邦的时候,只有刘交、刘贾、以及卢绾、萧何、张良以及吕家兄弟等寥寥十余人不需要被长戟抵在肋下。
除此之外,即便是亲近如樊哙者,面见刘邦时也是如此!
而现在,他也跨进了这个享有特权的圈子!
某种程度上,他和他爹,汉初三杰的张良张子房平起平坐了!
张不疑压下了自己想要跳起来大声呐喊的冲动,很是沉稳的走到刘盈面前,拱手问道:“那上面写的啥呀……”
刘盈笑眯眯的解释道:
“拿下了南边的一座大岛,就是那座原本属于象郡的岛屿,之前不管是前秦还是赵佗,都没有什么心思上岛宣示存在感……”
“这不是现在有点缺橡胶吗?我就想,如果南海郡能种成橡胶,没道理那座岛上种不成,所以就让陈婴他们伺机进剿岛上的野人,恢复前秦时期就有的统治……”
“橡胶?”张不疑愣了一下,皱眉问道:“我记得你之前不是给那些南洋藩国的使者一些种苗,让他们回国种植,然后卖给咱们吗?”
“既然能廉价买,为何还要自己种呢?费时费力费人工,价格还比进口的贵……”
“话不能这么说。”刘盈摇了摇头:“万一人家不卖你呢?万一他们要求涨价了怎么办?或者说人家掌握了用树胶制备橡胶的工艺,不肯卖你廉价原材料,而是高价卖你成品呢?”
张不疑无所谓的摇了摇头:“那就打咯……”
坏了,这大汉怎么遍地战狂,定是体制出了问题……刘盈微不可见的撇撇嘴,接着说道:
“战争是政治的延续。”
“兵家有云: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
“所以,动用武力永远是最后的手段。在此之前,还有别的手段可以用。”
“比如经济封锁,贸易制裁……”
“举个栗子吧,如果我们国内能够大量生产橡胶,只要我们建立起相应的储备库,南洋小国不愿意低价卖给我们橡胶,那么我们一方面可以做到短时间内的自给自足,另一方面就通过诸如经济封锁等手段,让他们国内种植橡胶的农户和相关工坊破产!”
“然后,如何让他们签订城下之盟,如何攫取足够弥补我们的损失,就不用多说了吧?”
“奸诈,一如既往的奸诈……”张不疑竖起大拇指。
……算了,就当他在夸我好了……刘盈鼓了股腮帮子,旋即笑眯眯的问道:“你就不问问那些从这里出去的老家伙们,为什么是……嗯,那个表情?”
这厮又在显摆了,不过听听无妨……张不疑心中吐槽,但还是很配合的问道:“对呀,为什么他们一副死了亲爹表情?”
这可是你说的,雨我无瓜……刘盈笑着说道:
“还记得我之前说过,改正朔易服色这件事吗?如今尘埃落定,等到过完今年的春节,也就是十月之后,就要颁布新历,以一月为岁首,同时改元大圣!”
张不疑吃了一惊,连声问道:“哦?他们妥协了?不对呀,我早上问过了,棉花的价格虽然还在跌,但距离你所设想的价位还有不少余地……你不再等等了?”
“得饶人处且饶人。”刘盈轻声说道:“不仅仅是我爹,还有你爹,以及萧相也曾经隐晦的劝诫过我,凭借我现如今掌握的筹码,足以达成设定的目标了。”
“得寸进尺,咄咄逼人,虽然一时或许能够得到不错的收益,但长此以往,必然会把一切都吐出去……比如前秦……”
“这个我知道!”张不疑一脸兴奋的打断刘盈,抑扬顿挫的念了起来:“以地事秦,犹抱薪救火,薪不尽,火不灭……”
“怪不得我说你不时不晌的突然写什么《六国论》,原来是受到了这件事的启发吗?”
“鞭辟入里,一针见血,真了不起!”
对不起了苏老泉,如果有来世,我给你当半个儿补偿你……刘盈扁扁嘴:“你觉得很好嘛?我爹看了之后说我意有所指,把我叫过去骂了半个时辰……”
“啊这……”张不疑愣了一下,岔开话题:“也就是说,你准备用高于之前市场价的价格,收购他们手里的棉花咯?”
刘盈点点头:“对呀,利益交换嘛……”
张不疑追问:“国帑?私囊?”
刘盈笑了笑:“自然国帑,毕竟改正朔易服色乃国家行为,哪有动用我小金库的道理?再说了,你是了解我的,我素来以败家子闻名于世,手中断然是没有闲钱的!”
但你可以借啊,比如你家那只貔貅……张不疑意有所指的努了努嘴。
开玩笑,那只貔貅向来进进出出,呸,只进不出……刘盈一脸黯然的摇了摇头,接着说道:“不过虽然动用国帑,但也必然不亏,否则如今的治粟内史阎泽赤还不吃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