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完全黑透了。
潮湿的黑暗之中,家家户户的窗灯,就像一朵朵从天幕上颓败坠落的星花,少气无力的在夜色之中闪烁着。
整个冷店村就像卧在槽头低头酣吃的老牛,不时发出咀嚼草食的快乐哼叽声。几声断断续续的犬吠,几声若隐若现的儿啼,几声焦急温暖的呼唤,皆被淹没在无尽的黑暗之中。
冷战顺着熟悉的街路,在黑暗之中快乐的穿梭,踏着无数人踏过的已经凝固的泥泞,像鸟儿回到自己的枝头,像野兽回归自己的洞穴,兴奋的跨进家门。
他家的厨房还亮着灯,那是家人对他的等待。
冷战刚出现在厨房那温暖的灯光里,母亲立即起身,边忙着给他盛饭,边唠唠叨叨:“就那么忙吗?这么晚才回来,不是明天才正式开学吗……”
冷战知道,母亲的唠叨里,隐藏着人世间最伟大的母爱。可他此刻却不喜欢听,而是抢过母亲的话,语无伦次的说:“妈,妈,你知道吗,我……我找到梦中那个女孩了,你……你和伯以后可别再逼我相亲了。”
孩子再长大,一到娘跟前就变成了小奶狗。冷战也如此,他说这些话的时候,激动的有些语无伦次,像个刚出窝的小奶狗。
“胡吣吧。”母亲把晚饭摆在冷战面前那张矮小的方木桌上。
“真的。”冷战睁大双眼,抓起馒头咬了一口,却咽不到肚子里,他此刻没有一点食欲,身体里的每一粒细胞都膨胀着幸福、兴奋和激动。
“带回家让娘看看呗。”王美兰坐在儿子对面,爱怜地看着儿子。
“现在不行,等过几年她长大了,我带她回来做您的儿媳妇,到时候都美死您了。”冷战幸福而艰难的咽着饭菜,没有一点食欲的他,还是为了母亲而大口的咀嗳着。
“又胡吣,怎么跟娘说话的,村里那么多人都做了婆婆,都没有被美死,你娘我一做婆婆就会被美死……”王美兰爱怜的望着儿子说。
正吃饭的冷战扑哧一声笑了,嘴里的饭也喷了出来。
“啧,小孩子似的。”王美兰笑着撇嘴嗔怪。又赶紧起身去门上拉过毛巾,递给儿子。
王美兰又坐到儿子面前,笑着嗔怪:“真是的,快二十岁的人说话都不知道分寸。”
王美兰说着,突然心生疑窦,急忙问,“你刚才说什么?等她长大了?她现在多大?”
“保密。”冷战突然意识到刚才说漏了嘴。
“哪村的?谁家的女孩?”王美兰紧紧追问。
“这个更要保密。”冷战担心母亲问个不休,更害怕自己再失口,啪的放下饭碗,站起来就走,回到了他睡觉的巢穴——西厢房。
“成胡吣了,编着谎话骗你的傻娘吧。”王美兰站起来边收拾残羹剩饭,边唠叨。
冷德金正在堂屋与几个队长说事儿。
按理说,白天在大队部说了一下午事儿,再多的事儿也该说完了。但是,白天在大队部是和全体村干部说事儿,说的都是村里的公事儿。这晚上回到家说的事儿,说的也是队里的公事儿,却是和几个关系要好的村干部说心窝里的公事。
冷德金正和几个关系不错的村干部说事儿,听到厨房里传来的激烈而兴奋的对话声,对话里还说到什么“媳妇”和“女孩”,知道娘俩又在说相亲寻媳妇的事儿,禁不住探头朝厨房望了一眼,正看到儿子走出厨房,踩着从厨房映出来的微弱灯光,回他自己的巢穴去了。他心里立即汹涌出有一种莫名的幸福。他做为这个家庭的户主,在夜幕四合之后,只有整个家庭成员,也就是他的妻儿,都平安归来,其乐融融的在他掌管的小世界里吃住行乐,谈笑唠叨,他的心才能享受到做为户主应有的快乐和欣慰。
几个村干部也跟他们的支书向外看,当然也看到了冷战。
“定下了吗?”一个村干部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