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玉轩在心里一遍又一遍的劝说自己,夜这么深了,再担心也没有用,只有等明天让人捎信给爸爸,让爸爸给凤鸣的学校去个电话,便什么都清楚了。
可此刻,他分裂成了两个自己,一个自己劝说另一个自己担心也没有用,另一个自己却越发担心的要命。
原来,自己的心,也由不得自己了。这可是从他记事起,从来没有的事情。他从小到大可是最会管理心情的智者。
在情爱面前,智者的权限是多么的受限制呀。
他没有吃晚饭,午饭也吃得很少,因为丁厂长只简单的吃了一些就走了,他送丁厂长到胡同口,停留的时间太长,回来时饭菜早凉了,他也不想再麻烦爸爸加热了。
他冷得要命,回家之后却没有心情回西屋。他就坐在西屋南山棚下的黑暗处,这样有利于视线看到灯光照不到的地方。
他一直在棚下坐到十二点,觉得凤鸣今晚不可能回来了,便去栓院门,可刚栓上院门,他像被勾着魂一样,又将刚栓上的院门拉开,然后转动着轮椅出了院门,鬼使神差的去向胡同口。
刚走了一半的胡同,突然有一束光从胡同口的街上拐了进来了,伴着那束光,还有嚓嚓嚓的脚步声。
凤鸣的皮鞋底打着鞋掌,走在胡同的尘土地面上,发出的是腾腾腾的声音。
虽然不像凤鸣的脚步声,可他还是很激动。说不定凤鸣没穿皮鞋呢。
「凤鸣。」他冲走来的那束光叫道。他的声音里满是惊心动魄。
「谁呀,轩儿吗?」一个沙哑的声音问。那是西邻大娘的声音,就是她经常说贾玉轩像从画里走下来的二郎神一样好看。
大娘一边问他是谁,一边用手电筒的光亮顺着他的声音搜寻他。
手电筒的强光照得贾玉轩睁不开眼。
「轩儿,这么晚了你坐在这里干什么?」大娘看见了他,沙哑的声音里满是吃惊和心疼。
「没事儿,我好像听到外边有什到动静,出来看看。」贾玉轩搪塞着。然后,急速的调转轮椅,想赶在大娘走近他之前,回到自己家里,省得她问长问短了。
「和媳妇生气了?」大娘见他快速的转动轮椅,在他身后问。
他装做没听见,一进了院门,就上了栓。他不能再在外边等凤鸣了,他要睡觉了,因为他冷得受不了。但院里的灯,他却让彻夜亮着。
灯亮着,说明他在等凤鸣。人睡了,心也在等。
他回到西屋,倒了杯热水,放在床沿的桌边。然后,他将轮椅转到床前,试着上床,这是他坐上轮椅之后第一次自己一个人上床。可是,他努了几十次,却怎么也无法让自己上到床。他不甘心,继续努力,拼命努力,一直努力到那杯热水的温度降到能一饮而进的时候,都没有成功。
他有些绝望了,如果今晚在轮椅上睡一夜,那真要命。
曾经,在那个不堪回首的雷雨之夜,他被坍塌的一批硬件砸住下身之后,当时,他认为那是他这辈子最糟糕的时候,可他没想到他以后的人生要在轮椅上过。当医生宣布时,他才知道,他要在轮椅上度过以后的人生才是他这辈子里最糟糕的事情。
可此刻,在这个寒冷的夜晚,他一个人要在轮椅上过夜,温暖的床就在眼前,伸手能摸到,他却上不去。
原来,他的人生里,没有最糟糕,只有更糟糕。
他觉得全身发冷,像掉进冰窟窿里,很难受,很痛苦,生不如死的感觉。
这样持续了很长时间,屋里的灯虽然亮着,可他的世界却慢慢黑暗了,黑暗中的他,只感觉寒冷荒凉的天地之间,只有他一个人行走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无际之地,那种感觉,比凤鸣经历的
一个人的世界要痛苦孤独万倍也不止。
慢慢的,在黑暗之中突然出现了一束光,那束光很遥远,很微弱,很模糊,但却很真实,他很清楚的看到了。
看到那束光之后,身体深处升起了一缕暖意,他稍微好受一点。
于是,他拼命召唤那束光,努力向那束光靠近,他也真的在向那束光移动,越来越快的移动。于是,他飞离了自己的身体,也越来越感觉舒服了,越来越暖和。
他越飞越高,越飞越舒服,他看到了地面离他越来越远,他看到灯火通明的老宅变成了一个点,看到地球像个玩具一样悬在空中。
而他离那束光越来越近。
飞着飞着,他感觉自己不是在飞向那束光,而是那束光的引力在吸引着他,他不用飞,只是被光的引力吸引着,力量很强大的吸引着他。
他都感觉到那束光刺眼了。可就在他飞进那束光,与那束光融为一体时,突然感觉很遥远的深处有人在呼唤他。
「玉轩,贾玉轩!」
在他的意识里,呼唤那个名字的声音对他非常重要,他也觉着贾玉轩这个名字感到非常熟悉。于是,他犹豫了,想知道是谁是呼唤这个名字,又为了什么呼唤这个名字。
他这一犹豫,身体就开始下沉,快速的下沉,很快他就看到地面了,看到灯火通明的家了。
但是,越往下沉,他的身体就越难受,浑身越发冷,又像掉进冰窖里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