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丁厂长的疑问,贾玉轩没有说是,也没有说不是。他才不会让丁厂长知道冷辉曾经把凤鸣的行踪告诉那个砖厂老板,差点让凤鸣受害的事情。如果让外人知道了那件事,那他把冷辉下脱绒车间就成了公报私仇。
于是,他说:“如果当时让陈科长去查一下那件事,就不只是把冷辉下到脱绒车间那么简单了。”
“老大。”丁厂长突然激动起来,“现在去查那件事情也不晚。只要告诉那二人说当时是冷辉举报的他们,然后再承诺,只要供出冷辉,他二人就可以恢复工作,并补发这几年的全部工资……”
贾玉轩立即摇头摆手。
“老大。”丁厂长实在不甘心。
“就是按你的意思,把他送进大狱,我这双腿就能站起来了?不能吧,还要落他一辈子的诅咒和仇恨。所以,退一步,不追究他,给他恢复原职,也许他还承受良心的谴责。”贾玉轩当时说这番话的时候,内心很挣扎,也很疼痛。
当时,两个人又一次陷入沉默。
好一会儿,贾玉轩又打破沉默说:“别为难了,就这么定了,让我们验证一下因果吧。”
当时贾玉轩很平静的说。其实他心里并不平静。
“好吧。”丁厂长当时好一会儿才终于很艰难的说出这两个字。但他说罢却忍不住哭了。背过脸去,身体剧烈的抖动着。
“谢谢。”贾玉轩当时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却一下子轻松了。说实话,刚才他让丁厂长把冷辉调出车间恢复原职时,心情还很纠结矛盾。
这么多天都过去了,贾玉轩都把丁厂长向他汇报的那件事情给忘了,一心只想着解脱,没想到,丁厂长不但没有把冷辉调离脱绒车间,恢复原职,还把他从脱绒车间调到打包车间,看起来是处心积虑做了一番谋划。
冷辉的死如果真的那么复杂,这麻烦可大了。麻烦大也不怕,再大的麻烦都有解决的办法,关健是丁厂长做为棉厂的一把手,根本不可能亲自到车间去完成这种事故,他肯定在车间授意的有人,凭自己对他的了解,他丁厂长在棉厂一直在办公区工作,与前场的职工比较熟悉,很少与车间工人有交集。如果能天衣无缝的在打包车间制造一起伤亡事故,除非主管车间的领导来铺排。
如果老唐再牵涉进去……
贾玉轩不敢再往深处想了。一往深处想,那向他索命的幻觉就不值得一提了。
一个阴暗的冷辉,能把棉厂的核心及骨干领导全部拖进地狱。
当时,扳倒赦超杰可能是太顺利了,他大意了,考虑问题欠周全,有些冲动,从丁厂长手里接过前场中层领导名单时,一眼看到冷辉的名字,出于对他恶劣人品的了解,就脱口说出让他去脱绒车间的决定。现在想想,那是个错误的决定。
常言说,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
爷爷生前说过,君子如山,你得罪君子了,君子还是不卑不亢,不隐不藏的那屹立在那里,你睁眼便可以看到,你不想和他置气,可以远远的绕过去。而小人如鸡屎,还是啪在地面的稀鸡屎,你得罪了小人,如同踩了稀鸡屎,虽说看不见摸不着,可那熏人的臭气却久久的在你身上弥漫,把你恶心的死去活来,又无可奈何,都不知道找谁理论去。
而那个冷辉,连小人都不配,他是个十足的阴恶之人。
当时如果不那么脱口而出的把冷辉打发到脱绒车间,而是缓一缓,稍做一番策划,像凤鸣说的那样,把他冷辉明升暗降的调出棉厂,或者缓到大放假,让保卫科从他举报同乡开假票的事情上去顺藤摸瓜的往深处查,就会将他冷辉开假票的事情给查出来。因为被开除的那两个开假票的职工虽说是冷店乡的人,却不是冷店村的,而票据上填写的卖花人的名字,却是冷店村里一个真名实姓的人。那两个开假票的职工又不是冷店村人,怎么会在卖花人的地址姓名一栏上填的是冷店村人?而举报那二人的正是冷店村的冷辉。当时听了陈科长的汇报,贾玉轩就怀疑举报人冷辉有参与的嫌疑,只是当时事情太繁杂,没有往深处追究。
总而言之,此时此刻,心乱如麻的贾玉轩认为都是他自己的疏忽,当初对处理冷辉那件事做的欠周全。
大概当时是私心太重吧。
人人都知道退一步海阔天空,人人都可以把这句话挂在嘴上去说教别人,可真正需要退那一步的时候,都不愿去退。
每个人心中的刀山火海都是为了攻击别人,最终被攻击的都是自己。每个人心中的地狱都为了囚禁别人,最终囚禁的还是自己。
原来自己也是个糊涂人。他想。
自己若不是故意将冷辉调到脱绒车间,估计他也不会处心积虑的向自己使坏,那自己也不会是今天这种状况,丁主任和老唐更不会去制造车间事故……
冤冤相报,环环相扣,最终是一起跌进深渊,共同毁灭。
贾玉轩思来想去,他决定从老根上将事情给扛下来,反正他也是要解脱,那就顺便把这件事给扛下来,再就是,在外人眼里,棉厂还一直姓贾;在外人眼里,丁厂长就是他贾玉轩的代言人,丁厂长在棉厂的一言一行就代表着他贾玉轩的意志。
这不正好吗。
他扛下来对外人来说,也在情理之中。
只有这样,才有可能让丁厂长和唐厂长不被牵涉,即便被牵涉,也可能将被牵涉的程度降到最低。
有了这样的决定,贾玉轩不再心乱如麻了。心事消散了,为了慰藉爸妈,他又来到外间。
“还有汤吗?”贾玉轩笑着问妈妈。
“喏,我怕剩,正强品呢。”妈妈赶紧将正喝的汤碗伸向儿子。那碗里有大半碗米汤。
妈妈又说:“刚盛的,妈才喝了两口,嫌不嫌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