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书省?”
赵金玉点头道:“是。原本朝中宰执还有四、五位,庆国公告老辞相,那是两年前的事了。他走之后,林仲辞相你也清楚。如今领三省的,便是郑相。宰执之位多有空悬,能站在圣人跟前议事的,除了郑相,只剩下一个尚书右仆射渠国公王治。”
“你不也是相公么?”赵正打趣道。
“我?”赵金玉把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他叹了一口气,说道:“那不过是朝臣们恭维。御史中丞原本是不能入相位的,只是圣人赐了我同中书门下三品,才有了些许资格。毕竟我这个安国公的来历,始终还是不够光明磊落。安郡王虽然为我铺了路,但在朝堂上的步履维艰,不是你我能想象的。说到底,还是我履历不够,位虽重,但人言轻。朝臣外表对我看上去恭恭敬敬,客客气气,背地里却满是不屑。不像阿兄你啊,战功彪炳,一旦入朝,谁人不服?”
“你这也太抬举我了。”赵正“哼”了一声,他怕是不知道郑西元想要干什么,郑西元现在唯一想做的就是要赶走在朝堂上与他意见相左的武将,直肠子一根筋属于是。况且让他赵正入尚书省,能做什么?不过也只是为了培养一个与他郑西元能坑壑一气的同党罢了。
复读机,传声筒,这类傀儡活计,赵正不仅做不下来,还不愿意做。
三品?很大么?
“可兄长你这么吊着也不是事啊!”赵金玉停在了恭礼门内,认真道:“你眼下只是一个营造使的身份,说起来是圣人钦点的,虽无品秩却也无人敢得罪。但实际上这毕竟只是一个虚职。吉利留用安西已得朝廷认可,你挂着安西都护的名义却难以再回到安西。河陇凉王一日不退,你便一日没有好的去处。难不成,你真想等徐王兵败,去剑南接他的位置?又或者,你甘愿隐于这喧闹的长安市井中?听弟弟一句劝,入朝为相,虽也不能恣意妄为,自由自在。但远比刀刀见血的战场要更加适合你。兄长是不知道,我一个资质愚钝的门外汉,孤身一人如今是有多艰难。”
赵正叉着腰,认真地看着赵金玉,斩钉截铁,一字一句:“我不想去剑南,我也不想入朝为相。营建兴庆宫是圣人赶鸭子上架,但多少也有他的用意。他若是要用我,也用不着你来当说客。你今日说的这些,怕也不是你岳丈想让你说的?可赵金玉你记着,我走到如今,原本为的是平凉。你若是要为某个人而忘了你当初来长安的本意,想着拉拢一切可以拉拢的势力来为那人撑腰壮胆,对不起,阿兄做不来!”
“元良……”赵金玉见赵正转身就走,连忙上前去拦,但门外便是监门卫的军卒,正看了过来,赵金玉只好松开手,道:“兄长误会我了!此事并不是兄长想的那样。”
赵正道:“糖多不甜,湖多不粘。金玉,你别说了。我现如今过得挺好,良淄庄的庄农们还需要我回去整顿,我左右不过就只有一里之才,让我去治国,怕是郑相要失望了。”
说得好听,是个当朝议政的宰相。说得难听些,他在朝中无根无基,活在郑西元的羽翼下,不过就是一个活靶子。往后出台那些针对武将的策法,他赵正不得签上自己的大名?作为武功见长、武将出身的当朝宰执,不为武将谋权利,那便是军中叛徒,日后一旦失势下放地方,不得被武将们嫌弃死?这是其一。
其二,在这偌大的朝中,一旦郑西元对武将动手,他赵元良不仅尴尬,而且还要面对整肃完后朝臣们异样的目光。对于郑西元一系来说,他武将出身的赵正,可不就是个异类?
赵正心中冷笑,心想开什么玩笑,让我跟你一起去蹚浑水,背黑锅?郑相要整肃朝堂官僚体系,首当其冲就是要拿武将开刀,可却想用我一个武将出身的人替你郑西元挡枪子?郑西元你看上去也不是这么莽直的人啊!还是谅我赵元良也是那般不懂阴谋阳谋的耿直莽撞之徒?
赵金玉深知赵元良的秉性,他若是想好的事,旁人便是用牛拉都拉不回来。他若是不愿意做的事,亦同此理。见赵正坚决不受,赵金玉只道是他对当初弹劾他的“六大罪”心怀怨怼,深怀不满。于是只能暗叹一口气,心道这兄弟间始终还是需要留有余地,就算为了大局,也不能得罪太深。
从小一起长大的赵元良,只不过去了一趟安西,回来时整个人都变了。至于变成了什么样,赵金玉眼下还不敢妄言,只是觉得他如今的为人处世,已不如在平凉时那般果决,总有一些瞻前顾后,还有一些挟公报私的苗头。
难不成,入朝为相比当初挖盈仓渠还要艰难?
赵正高大的背影走进了恭礼门内,监门卫军士纷纷朝他行礼。赵正摆了摆手,晃着朝服的袖袍,消失在了赵金玉的视线里。
赵金玉有些落寞,愣在城墙下半晌没有回过神来。背靠在城砖上,赵金玉有些茫然,他转身,却见郑西元不知什么时候已站在了身后不远处。
“郑相!”
“怎地如此失落?”郑西元走上前来,问道:“可是赵元良不满安郡王的安排?”
赵金玉点点头,“我家兄长确是这般,有些固执。但我觉得,他也没有错。或许阿爷他也未料到元良会如此坚决。”
郑西元背着手,叹了声气,道:“也罢,他不愿做这恶人,自也是有他自己的顾虑。左右新政尚早,且再给元良一些时日。朝堂中的一些事,如今金玉你要多费心思。秋后举子甄选,明年开春恩科,御史台要多加审验。我们便就在这,等着凉王与赵元良回来。”
“是,岳丈!”赵金玉点点头,暗道只能如此了。
……
此时已是辰时末,日上三竿的时分。
赵正抬头看了一眼越过了城墙的太阳,暖洋洋的阳光洒在脸上,一扫在内庭中的阴霾。他信步走出永春门,看见门外偌大的停车场上,车马调动,朝臣们各回各家,各找各妈而去。
赵正望了一眼良淄庄的停车位,发现马车尚在,许聪却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