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中年间,安郡王与肃州一役身负重伤,被亲卫转运至剑南。当时狼牙军气势仍盛,蜀军处于守势,淮西军及江南各道援军尚未成气候。安郡王在养伤之余,布置撤退至剑南的部曲深入敌后,刺探军情。为蜀军北伐创造有利的情报支撑。
这数条线分别是河东、山南、黔中、陇右、河西、长安、吐谷浑,除此之外,还有漠北、安西、南诏甚至吐蕃。
兴庆帝北伐之所以能成功,离不开安郡王的暗桩布局。这些暗线初时只打探军情,到后来逐渐专业,便连各城人丁、粮收、税收、官吏向背、政绩都一一掌握手中。其中包含敌方政治动态,对战态度等软硬情报。
经过数十年的经营、合并,加上被敌人破坏,这些暗线实际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岭南、河东、山南景中议和前便已裁撤,人员多归于地方。剩下的人,任务也因战事平定有了些许改变。各地暗线蛰伏起来,转而作为监视各地吏治、边患预警,拉拢人脉的工具存于世上,而他们的身份也随着安郡王的离世变得更加扑朔迷离。
梁珅能接任河陇执事,盖因吐蕃敌情侦测不力,暗线失去预警功能,导致兴庆年间吐蕃功伐石堡城而唐军不自知。梁珅整顿河陇,首要便是消除前任遗祸,重新建立对敌情治网络。但其实其余各线因任务原因,并不如他这般高调,是以显得更加神秘。
只不过对于赵正来说,他压根就不知道这其中还有如此复杂的背景,深究起来,安郡王布的局,为何现如今变成了“翔鸾阁”来摘果子?按道理来说,安郡王是为朝廷建功,他们的老板,该是圣人。
赵正看了一眼那腰牌,与梁珅的便如一个模子中印将出来的,其上镂刻的三只凤凰,如胶似漆。
“我不识什么腰牌,也不知什么执事。若说与凉王殿下有关,便让凉王与我来说就是。”
卢玄笑笑,小心收起了腰牌,“凉王殿下已在河陇备战,这般说也是谅我拿不出证据?也罢,今日原本就是要好好地说说,上护军因何而中蛊。”
公孙大娘打开了一间坊门,卢玄道:“先引上护军见个人。”
“没兴趣!”赵正一时不知作何感想,心中既好奇,却又觉得被人耍了。各线执事打着“翔鸾阁”的名义,那他们的存在凉王应是了如指掌。可在长安这么久,凉王也从未提起过。他二人原本属于主从关系,可当着赵正的面,这二人不多的交集中却显得十分的生分。
也不知在那些夜黑风高的夜晚,他们暗搓搓地聚在一处,却是在商量着怎么隐瞒下去罢!
赵正能理解暗线的隐秘性和重要性,谋划全局有时并不需要旁人参与其中。作为梁珅、卢玄这般,只须负责情治工作,而像赵正这般,只须冲锋陷阵便好。双方若是有所交集,便协同作业,取长补短。如赵正去安西,梁珅全力配合那样。但若是双方无有交集,就不需各自认同。
道理其实赵正都明白,只是心里堵得慌。
他之前将卢玄视为朋友,此时想来,却是讽刺地紧。这不是出卖,这是不信任的表现。
赵正第一次觉得,他得重新认识凉王,重新认识翔鸾阁了。凉王在心中的形象,渐渐地从温良无害、贤良克己、体恤下属、信任爱护自己的高大形象,变成了一个躲在阴暗角落里面露冷笑画圈圈的小人儿。而同样高大的翔鸾阁,也从王渠让、古昕那为了凉王、河陇、为了安定、为了百姓口粮操碎心思的形象变成了梁珅、卢玄这等阴谋味上头的权谋斗争的狰狞面孔。
獠牙毕露。
而且不够意思。
赵正转身,一言不发,抬脚便走。
“上护军留步!”卢玄情急之下连忙拽住了赵正的袖袍,道:“上护军当真不关心自己的安危?就算上护军不担心自己,也要担心尊夫人。我等同为翔鸾阁部曲,上护军如今也当真要见死不救不成?”
赵正疑惑,转头道:“我当你是要提醒我,却不知之妙还有事相求?”
“进来说进来说!”卢玄扯着赵正的胳膊,“堂堂一个上护军,大唐西北柱石。怎地跟个争风吃醋的娘们与我一般见识!就算没有这重身份,看在你我相识一场,也是因为我替你寻了你家车夫的份上,这事就得明着说。”
他指着天道:“我卢之妙拍着胸脯说,为你那车夫打的那一架可不虚,我滚在沟中一身臭泥,也并不是做戏。”
赵正脸上虽仍旧坚决,但脚下却也不情愿地跟着卢玄,两人一个拉,一个拒,最后却又坐在了一处。
赵正心中仍旧憋闷,可眼前一花,公孙大娘已是带来了一个人。
一个男人。
那人年岁不大,看上去比卢玄也差不了几岁。这男人一身短打,做的是花楼小厮的打扮,只是脸上小心翼翼,看着赵正时,眼神中又有一些说不清楚的味道。
“这是何人?”
卢玄没回答,而是对那人道:“拿出来吧!“
于是那人便从怀中掏出了一件物事,递到了赵正的面前。那东西用布块包着,方方正正。
“上护军请过目。”
赵正疑惑地接过,直感觉沉甸甸的,打开布帕一看,却金色夺目,竟也是一块三凤腰牌。
“在下翔鸾阁剑南道执事,怀国公府朱瑾朱孝文。”
赵正吃了一惊,连忙站起了身,“是小国公!”
“不敢当!”朱瑾看上去有些腼腆,却又十分坚决:“上护军客气了,孝文还望上护军见谅,上回请尊夫人实属无奈,孝文给上护军赔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