鲛人沉静如墨的黑瞳溢出隐忍的伤感,语气近乎哀求,神态黯然。
悲而苦的氛围将他笼罩,整个人流露出溺水之人眼睁睁目睹唯一的救命浮木飘走,抓握不住的绝望无助。
然而,在数百万年的磨练中,无论古神龙少主,还是神侍银泽,早已练就一副坚硬如铁、刀枪不破的硬心肠、狠心肠。
“不行!”
银泽干脆利落拒绝。
对逢表现出的脆弱、伏低视而不见。
料到银泽不会轻易答应,逢动了动喉咙,正欲再求,却见一股黄色旋风迎面刮来,定睛一看,一只品种纯正的森林虎停在银泽身侧,许是奔跑过急,纤长富有光泽的毛发乱蓬蓬的,显得笨拙滑稽,全然没有山中王者的威风赫赫。
黄毛虎瞥了眼鼻青脸肿的银泽,又瞟一眼伤痕累累的鲛人,自动将二人归结成刚干完架的对手。
短暂眼神交汇后,黄毛虎从逢身上收回视线,附到银泽耳边低语,逢便见银泽瞳孔微睁,根根眉毛倒竖,一脸极不情愿的表情。
银泽面色郁郁看向逢。
“神君喜欢听故事,尤其喜欢荡气回肠、撕心裂肝的情情爱爱,故事讲得好,若能博神君一笑,找人对神君来说易如反掌。”
“我不会说故事,但我寻的那个人——”
逢微顿,似乎下定极大决心,才咬出后面的话。
”我寻的那个人,是我的爱人,跋山涉水,尝遍艰辛,四万年,我苦寻四万六千五百年,到今日还在找,不知能否牵动神君心绪,博神君舍予一丝半毫动容。”
“说来听听。”银泽放松身体,就势懒散散伏在参天古木绿荫下。
黄毛虎也卧在一旁,准备听故事。
与她之间的点滴,逢不愿与人分享,更不愿被当做风月韵事作为旁人的消遣。
但……
他找不到她,等不到她,他在渐次消亡的洪流中沉浮。
银泽、妖神是他孤注一掷的救命浮木。
“她叫小迟,与我相遇那一年,她五百二十岁,尚且是一条未跃龙门的古神龙幼崽……”
强忍胸腔中翻涌的晦涩苦闷,逢第一次将深埋心底四万多年的那个人说与旁人听。
与云迟真正相处的日子加起来不过一年出头,故事并不冗长,不到半刻逢便讲完。
正听得津津有味,故事却戛然而止,黄毛虎意犹未尽,忍不住发问:“没了?”
逢颔首,“嗯。”
“龙族生性喜淫,就没听过哪条龙对伴侣从一而终,活该你遭罪,看上谁不好,偏偏喜欢一条龙,依我看那条负心龙就是喜新厌旧,故意躲起来不见你。”
黄毛虎替逢抱不平,义愤填膺指责一通,顺便不忘鄙夷的斜睨了眼冒金光的某条龙。
哪像他们虎族,不说个个忠贞,至少不会像龙族处处留情,挖坑不埋坑。
银泽对逢的遭遇无法感同身受。
在他心里变强和战斗的意念始终占据主导地位,至于交配,兴致来时看谁顺眼睡一觉简单直接,所以他并不认为抛弃鲛人另觅新欢有什么过错,但鲛人的执着和深情着实蠢到山崩地裂。
偏偏妖神就欣赏又蠢又木的长情之人。
“身为一条血统高贵纯正的古神龙,我可以负责任的告诉你,呆子,你被抛弃、被遗忘了,就算找到也只会让自己陷入更难堪的境地,只会比现在更痛苦。”
看在共同战斗过的份儿上,银泽觉得有必要劝对方认清现实。
“如此这般,你还要继续找,为了找到她情愿舍弃一切,包括性命吗?”
逢眼中的神采坚定、执拗,他沉声道:“万死无悔。”
“好样的!”黄毛虎发现她有点喜欢这只鲛人,有种,有魄力。
对此银泽嗤之以鼻,看傻子的话随一口龙息喷出:“你够蠢!”
情种的世界观简直不忍直视,他站起身,活动了下酸麻的龙爪,“走,跟我上山。”
……
妖神手托着腮半躺在茶几后的软垫上,眯开条眼缝,慵懒而随意的扫了眼激战过后颜值严重下跌的银泽。
“不直接去神界,回来作甚,别指望本神给你几日养伤时间。”
不耐烦的话音甫落定,妖神懒懒合上眼缝,又蓦地真睁开,睁大。
目光落在容貌过于出色惊人的鲛人脸上,“他是谁?”
“他呀……”
银泽化成人形跪坐至妖神身侧,替她斟酒。
一边斟酒,一边介绍。
“神君想听缠绵悱恻、曲折婉转的故事,他有故事,保准比星月神君那点破芝麻风月风流的小打小闹有意思,神君可要听听?”
“神君听听吧,神君指定喜欢。”黄毛虎神侍附和道。
妖神懒得理会明晃晃偷懒不想跑腿的神侍,冲着鲛人一张脸,她也萌生出听一听的兴趣。
“来都来了,便说说吧。”
妖神饮了口酒,好似醉倒似的,复闭上宛若看淡一切,连生死都置之度外的闲散双目。
但逢知道,妖神没有睡,也没有醉。
他将半个时辰刚讲过的故事又讲了一遍,却比第一次更艰难,好几次都声音哽咽,不得不停顿调整。
语毕。
妖神久久未睁开眼睛,也未给出一丁点儿反应或反馈。
逢双膝跪地坐在茶几另一侧,与妖神相对的位置,安安静静等待,感受时间从耳畔、指尖溜走,也不知妖神是真睡着,还是在思考。
银泽和黄毛虎神侍不敢打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