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数月再次回到碧落涯,逢并未回王宫。
四万多年前他已将鲛人王的位子禅让给族弟,回与不回不甚要紧,于是直接带着云迟潜入碧落涯禁地。
禁地之中。
海底山林成群,色彩斑斓的礁石错落有致,海草飘荡,珊瑚摇曳,水中风光美不胜收。
穿行许久,来到禁地最深处。
无比巨大高耸的烟白礁山拔地而起,其上流淌着蓝白色神异符文,符文深奥而美丽,时而如星河闪烁,时而似溪流奔袭,俨然一座矗立海底的立体流光山峰。
“幼时,娘亲时常携我来此观星。”
逢缅怀道。
神情温柔,眼中铺着怀念的光华,陷入美好回忆中。
云迟奇怪,“为何不到海面?”
她诞于鸿蒙混沌,连天生地养都算不上,无父无母,对逢流露出的孺慕之情无法感同身受。
“在此之前,上古蓝鲛一族式微,海中有古神龙、九鳍两族虎视眈眈,岸上更有山猫一族围剿劫杀,在我成年之前,从未走出过碧落涯,是这座隔界山护佑上古蓝鲛一族免受外敌侵扰。”
逢仰望隔界山,眼中有崇敬,亦有追忆。
“水神仁心,赐隔界山于碧落涯,世代庇佑上古蓝鲛一族。”
云迟感应了一下,点头,“确实是水神拥有的泽被神力,不过……”
为何除却泽被神力,还有其他神力,连混沌神力和启星神力也在其中?
眼前的……
不仅是一座护持神山,还具有净化、提升血脉的威能。
这样一座神山,不该出现在上古蓝鲛生活的地方。
蓝鲛可是被真神镇压血脉的种族。
云迟百思不得其解。
逢疑惑,“不过什么?”
神界之事不宜对外张扬,云迟摇头,“没什么。”
“后来呢?”
“上古蓝鲛一族如何崛起反击的?我观你们个个仙力雄浑,隐隐具有胜出古神龙一族之强威。”
念及此,逢心怀感激。
道:“自从隔界山坐落碧落涯,蓝鲛一族一代比一代天资卓然,到如今已不逊于古神龙、赤凤、九鳍几族。”
云迟了然,“原来如此。”
看向隔界山时多了几分疑虑。
同为旧神时期孕育的远古大族,蓝鲛一族无论天资、实力,都远逊于古神龙、赤凤、九鳍几族,其中缘由她是知晓的。
究其原因,乃是因为旧神中神力最强劲的两位真身是蓝鲛,为防止旧神骸骨借蓝鲛之躯复生,旧神权崩塌后,九大真神特意镇压了蓝鲛一族的血脉天赋。
领头的,还是她星月女神。
茗雨隐瞒神界,偷偷在蓝鲛聚居地设下保护结界,蕴养神山助蓝鲛一族觉醒血脉天赋……究竟意欲何为?
第一次,她看不透自己这位好友。
“往后你不必来此观星。”
云迟握住逢宽大的手掌,“只要你想,随时能欣赏到最闪耀璀璨的星海河山。”
这是侍奉神明该得的恩宠。
“嗯。”逢颔首,“你呢?”
“我什么?”
“小迟的儿时,如何度过的?”
彼时,伪装成古神龙,对他说过许多“古神龙”儿时的往事,但对真正的她,对星月女神的人生,他却一无所知。
“我?”云迟顿了顿,平静道:“我没有儿时。”
闻言,逢吃惊之余肃然起敬。
“星月女神自诞生之日起便在战斗,杀旧神、斩上古凶兽、抗击鸿蒙暗潮,于血腥杀戮中度过上千万年,之后沉睡两千万年,再然后便是你如今看到的样子,唯一值得称道的,想必只剩蕴化人族和睡过许多美男子,多到自己都记不清。”
没有儿时,睡过记不清男子……
云迟毫不避讳坦白。
逢说不清心里是何滋味。
像被堵住的闸口,又像风雪刮过心脏,堵塞、心疼、苦涩、发冷,却没有想象中的嫉妒和狂躁。
“不曾想过寻一人长伴,成婚么?”
此话出口,连逢自己都吓了一跳。
就那么问了出来,鬼使神差的,抱着某种隐秘的期待。
明知不可能,也盼着某个答案。
云迟却没想那么多,带着不以为意的散漫,反问:“成婚?”
“哈哈……哈哈哈……”
她觉得这个问题十分幼稚好笑,没心没肺哈哈笑了几声。
“今日是你与我相伴来此,你还能活一年半载,其他人呢,嗯……,比你命长些,几千年、几万年、百万年、千万年,可谁能活过不朽真神?我能同谁成婚?嗯?”
云迟一副无所谓的态度。
逢被刺痛。
想……,若他修炼成神,是否就可以永远陪伴着她,是否,就可以与她成婚。
“若是上神?”逢像着了魔似的追问。
藏着小心翼翼的试探。
“你说玄桑?”
云迟会错了意,“他倒是不错,回头我问问他,愿不愿意同星月女神成婚。”
突地眸色一暗,失了谈笑的兴致。
语气跟着携带些许失落,“估计多半不愿意,有得选择,谁会与一个不爱之人绑在一处,谁会爱一个无心之人呢?换作是你,会吗?”
我会!
逢动了动喉咙,险些将“我会”脱口而出。
到底将冲动压了回去。
将死之人,没有资格许下承诺。
等了一会儿不见他回答,云迟便知他的答案。
是啊,她怎么忘了……
小鲛人有爱人的,是她仗势欺人硬抢了他来。
“好了,不说这个。”
不欲继续这个沉闷的话题,云迟绕回此行目的,“你带我寻的地方,不会就是这座礁山?”
“……此山被神明祝福,保不齐处于神明监视之下,我倒无所谓,就怕你害羞临阵脱逃。”
她脸上已经恢复松散无拘的闲情,神态自若开起玩笑。
想到此行目的,逢悄悄红了耳根。
“不是。”
他牵着云迟绕过隔界山,步入藏在另一座矮小礁山内的岩洞。
穿过钟乳倒挂的五色岩洞,又进入一座礁山,穿山再出山,出山再穿山,弯弯绕绕,直到把云迟绕晕才停下。
此地距离隔界山已超过上百里。
四周被阵法结界隔绝,除了潺潺流水声,再无其他杂音。
烟白礁石堆砌成高大山峰,似一男一女肩靠肩、头抵头依偎而坐,所看的方向低矮礁石成林,游鱼穿梭游戏其间,别有一番风韵。
然而巨人的面孔一片模糊,尚未雕刻五官。
飞行着前后绕了一圈,云迟不吝夸赞,“风景宜人,也僻静,你倒会挑地方。”
生灵罕至,又布设层层结界……
闹腾再大声也不怕。
真是适合放纵的好地方。
“你喜欢便好。”见她啧啧点头,逢放下心。
云迟四处环视两圈,没找到睡觉的洞穴。
“挖的洞穴在哪儿?”
在互为依靠的一双璧人身上挖个洞睡觉,哪怕是石头人,想想也够怪异呢。
“小迟以为何处合适?”
逢不答反问。
何止云迟,在人形石像身上挖巢穴,逢同样感到难为情,但主意是她四万多年前提的——她喜欢的,他只会觉得好。
云迟:“这么说还没挖喽?”
逢:“嗯。”
还以为单刀直入呢,没想到是临阵磨枪……
云迟摸着下巴看向礁石巨人。
沉吟片刻,眸光倏地一亮,“不如选在眼睛上,那处视野最佳,所观之景亦是最好,挖四个。”
“四个?”逢恍惚了一瞬。
当年,她也说要在眼眶里,同样想挖四个洞穴。
“不错,每只眼睛一个,四种不同格调的布置,轮着睡。”
云迟拍掌,认为这个主意简直完美,“既不破坏石像完整和谐,还极隐蔽。”
“好。”逢自然赞同,“在此之前须得刻出石像五官。”
用得着?
会不会太麻烦了点?
在光溜溜的脑袋掏两个洞睡觉,还能充作眼睛,鼻子耳朵嘴可有可无,往后也不会再来,当然越省事儿越好。
但云迟是不会直接拒绝的,毕竟放过豪言满足他的心愿。
“刻五官做什么?”
她选择另一套更为含蓄、不伤人的说辞,“再说,仿谁刻?”
逢的耳根又悄咪咪发热,“你我。”
既非恋人,却留下一对相依相偎的石像,云迟想象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