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体仁浑身头上都透着‘卓尔不群’，有些婴儿肥的脸上，不见丝毫动容，躬着身，一脸坚定与决然，道：“陛下，若是臣这道奏本公开……会造成巨大影响，那说明，本身的问题就很严重……那么，就应该更早，更快，更重的整治，重病须猛药，不可拖延，否则将积重难返……”</p>
黄立极见温体仁这么说，少见的皱了皱，反驳道：“重病须猛药？温侍郎就不怕用药过猛，适得其反吗？”</p>
温体仁转过头，与黄立极对视，不卑不亢的道：“凡事有度，即便是猛药，也不会动摇我大明根基，只要遏住反弹，有序推进，必可消除弊政，中兴大明！”</p>
黄立极拧眉，温体仁的话看似有道理，实则真要去做，必然会激起朝野剧烈动荡。</p>
现在本就民不聊生，地方各种民乱纷呈，朝廷这边不思维稳，反而大动干戈，这是嫌死的不够快吗？</p>
他注视着温体仁，见他目光坚定，没有丝毫退让，心里厌烦，转向崇祯，道：“陛下，新政伊始，当以稳为要，若是动作太多，臣忧群臣惶恐，民无所从，天下不安，不利于新政推行，请陛下三思。”</p>
张瑞图，周道登，崔呈秀，甚至毕自严，王永光，曹于汴等人见黄立极与温体仁对上，不禁觉得意外，更加好奇温体仁的奏本内容了。</p>
崇祯的目光在温体仁，黄立极脸上流转，心里忍不住笑起来。</p>
温体仁的奏本，自然是为了‘邀直’以求上位，奏本里的内容看似是在迎合他，契合时弊，却也是哗众取宠，好高骛远。</p>
而黄立极的态度，其实就是一个字：稳。</p>
他想要稳，只有朝局稳，他这个首辅之位才稳。</p>
但有乱事，作为首辅，责任必是第一。</p>
崇祯面色不动，道：“卿家的意思，朕知道了。诸位卿家，也看看温卿家的奏本，说说看法。”</p>
黄立极神色犹豫，还是将奏本递给了身旁的张瑞图。</p>
张瑞图接过来一看，只看了前面两条：‘严禁结党、驱邪用正’，就明白黄立极为什么少见的开口怼人了。</p>
这两条，不管是哪一条，朝野都不是那么容易接受的。</p>
‘朋党’历来是一种禁忌词汇，越是位高越是避之不及。但大家又心照不宣的结党，心知肚明，绝口不提。</p>
是一种公开的又不能宣之于口的秘密。</p>
朝野至少得有七成人是朋党，不管主动或者被动，与‘朋党’二字终归脱不了关系。</p>
而‘驱邪用正’，是东林党人一向的思路，当年东林党横扫朝野，众正盈朝，用的就是‘驱邪用正’这四个字。</p>
张瑞图默默无声，将奏本递给周道登。</p>
周道登神情恭谨小心，扫了一眼，就递给崔呈秀。</p>
崔呈秀接过来，面无表情看去，双眼厉芒一闪，只看了一半就递给周应秋。</p>
周应秋将前面几人的表情看在眼里，打开看去，脸角微抽了一下，递给最后的杨景辰。</p>
杨景辰目光扫过两行，喉咙耸动了一下，抬起眼皮悄悄看了眼温体仁。</p>
‘这道奏本要是传出去，朝野得炸开，这温体仁，是真不怕阉党报复吗？’杨景辰心里暗暗想着。</p>
现在，朝廷里最大的朋党就是阉党，这前两条，严禁结党、驱邪用正，摆明就是针对阉党！</p>
杨景辰思索着，猛的惊醒，将奏本递给身后侧的王永光。</p>
王永光等了好一会儿了，见几位阁老都有些失态，他好奇拿过来。</p>
只是打开扫了眼就明白了，不动声色递给身旁的礼部尚书王恰。</p>
王恰向来谨慎小心之，接过来看去，神色立变，转给了兵部尚书李邦华。</p>
李邦华神情坚毅，目光如剑，看完之后，很是淡然的递给了毕自严。</p>
毕自严貌状憨厚，先是看了眼李邦华，这才打开，看后，稍稍沉吟，递给了倪文焕。</p>
作为刑部尚书，倪文焕既有野心也倍加提心吊胆，看着温体仁的奏本，第一感觉心头发冷，汗毛竖起。</p>
他绷着脸，将奏本递给了曹于汴。</p>
曹于汴接过来，认真看去，双眸骤然灼灼发光，有厉芒跳动。</p>
曹于汴深受阉党迫害，性情如火，在一片安静中，他抬手向崇祯，沉声道：“陛下，臣认为，温侍郎此奏，言辞恳切，切中时弊，是一道治国良方，臣赞同。”</p>
不少阁臣忍不住回头看向他，而后又转回来。</p>
曹于汴是崇祯从大牢里捞出来的，是亲信心腹。</p>
有人已经开始怀疑，他的话，是不是代表了崇祯的态度？不禁暗惊，心里开始惶恐不安。</p>
崇祯转头看了曹于汴一眼，笑着道：“曹卿家，那你认为首辅的话是否有道理？”</p>
曹于汴抬着手，道：“回陛下，元辅的话，也有道理，不过，国政疲极，厄需整顿，不能一直求安，当勇于用事，披荆斩棘，消除弊政……”</p>
一些人闻言，心里顿松，他们听出来了，这不像是事先有预谋。</p>
崇祯微笑，目光在这些朝臣的脸上转动，来来回回，落在张瑞图身上，道：“次辅？”</p>
张瑞图连忙抬手，道：“回陛下，臣认为，凡事有轻重缓急，重则重来，轻则轻来，不可盲目行事，须从长计议。”</p>
崇祯点点头，道：“有理。周卿家？”</p>
阁臣中，有两个姓周的。</p>
周道登迎着崇祯的目光，没有任何犹豫，道：“臣赞同次辅之议。”</p>
“崔卿家。”崇祯看向崔呈秀。</p>
崔呈秀道：“臣赞同次辅之议。”</p>
“周卿家？”</p>
“臣赞同次辅之议。”周应秋道。</p>
“杨卿家？”</p>
杨景辰紧跟着道：“臣附议次辅。”</p>
崇祯打量着这六个阁臣，一个个赞同张瑞图，张瑞图的话与黄立极大差不差，这阁臣态度就这么容易统一了？</p>
温体仁同样没想到，外面一直传言阁臣间关系错综复杂，明争暗斗，却没想到，他的一道奏本，就让阁老们团结了。</p>
崇祯目光微动，歪了歪头，看向王永光，道：“王卿家？”</p>
王永光抬起手，道：“陛下，次辅之言，有其道理。臣认为，凡事须重务实，而非虚夸，不能一句从长计议，就搁置不提。”</p>
崇祯眉头一挑，笑着道：“有理。毕卿家？”</p>
毕自严道：“臣附议，当有详细规划。”</p>
“工部？”崇祯看向张瑞图后面，道。</p>
杨鹤抬手，道：“陛下，臣附议。”</p>
“兵部尚书？”</p>
李邦华沉声道：“臣附议。”</p>
崇祯没有再问了，双眼微微眯起——有意思了。</p>
内阁是一个态度，六部、都察院的七卿是一个态度。</p>
不知不觉，内阁与七卿，隐隐对立了起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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