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诩从柴房走出时,天已经蒙蒙亮了。太阳还未从山后升起,空气中正弥漫着潮湿却清新的露水香气。
他一日一夜未休,微驼着的肩坠下几丝疲惫。
但这一夜没有白白忙活,至少,他从屠晋口中得知了传闻中的蒙尔度曾经是自己父亲的军中僚属。
可他究竟是谁?
当年时取身边的谋臣武将,他个个都见过,个个都认识;这些年来,有的人战死疆场,有的人解甲归田,时诩从未听说过有谁投奔了敌营。
时诩拍了拍脑袋,烦忧与无奈化作一口气从喉咙中叹出。
走廊一拐,尽头就是时诩的营房。
一只白鸽忽然从屋后振翅而出,穿过枝桠时,羽翼与枯枝相触而发出了一阵扑打声,连雪白的羽毛都被刮落了几片。
时诩顺着那只信鸽目光往下挪,接着便迈步走到景聆的营房前,敲响了营房的门。
房门开得很快,景聆拢着一件白色狐裘,发髻微散,惺忪的睡眼给这张动人的脸上添了几分憔悴的倦意。
时诩知道景聆睡眠浅,昨日夜里的动静那么大,她怎么可能睡得着觉?
“怎么了?”景聆眼帘微掀,神色恹恹,说话的语气也比平日里更加轻柔。
时诩愣了一愣,伸手环住她的肩膀走进屋去,“你这儿是个风口,把门关上说。”
营房中点着有安神功效的沉香,时诩刚迈入房中便感觉困意袭来。
二人坐到案边,景聆的目光在时诩眼下的乌青上停了停,她扶着袖子拧起小炉上的铁壶,倒了一杯马奶推到时诩面前。
“你该休息了,我就不请你喝茶了。”景聆淡然道。
时诩欣然接过,轻吹着杯口上带着乳香的雾气,道:“我刚才看到你这儿放了只鸽子出去。”
景聆的眼皮还微微发着肿,她抿了口酽茶,闭了闭眼道:“嗯,离你上次寄信回盛安已经半个月了,可朝廷却没有一点动静,我感到很奇怪。”
“这……”景聆的话几乎说进了时诩心里,他突然感到心中空空,跟没了底似的,“我也觉得奇怪,嶆城是大魏重镇,按理说,即使皇上不批下来,也应该给一个答复过来。况且,在我担任运粮官之前,皇上对我说的话,是让我尽快回去,可我都在嶆城待了这么久了,盛安也没有传来一点要让我回去的消息。”
景聆在时诩说话时一直看着他,见时诩的眼睛有抬起的趋势,景聆连忙收回了目光,抬手将见底的茶杯递到唇边。
“有一件事情,我一直没有告诉你。”景聆故作淡定地将茶杯搁到桌上。
她在心里质疑自己,刚才为什么要闪躲时诩的目光。
“什么事?”
景聆拢了拢狐裘,说:“半个月前,我就收到了折柳给我传的信,信中很明确地说了皇上同意了你挂帅的消息,而且已经下了圣旨。”
“什么?”时诩捏着杯子的手倏然悬在了半空,心中顿时百转千回;他将泛着余温的茶杯放回桌上,道:“那你之前,怎么没有告诉我?”
景聆从这话里听出了责备的意味,她径直对上时诩的眼睛,双手环在胸前道:“圣旨又还没有送到嶆城来,我怎么能将机密泄露?况且事到如今,我们的确连圣旨的影子都没有见到,所以我今天才传信回去询问折柳。”
时诩忽感喉间一梗,他张了张嘴,说:“抱歉,我可能是有些累了,刚才语气不好,我没有要责怪你的意思。”
景聆轻抿着唇,微偏过头,她道:“既然累了你就去休息吧,我也有点累。”
景聆说完话便站了起来,步履虚晃地往床边走。
“景聆,你别生气啊。”时诩快步跨上前,抓住了景聆削瘦的肩,他弱声道:“我不是故意的。”
景聆心惊了一瞬,她缓缓转过身,把时诩的手从肩上抚下,轻声道:“我没有生气,我是真的有点累了,我想睡觉。”
景聆的声音弱得可怜,脸色似是要与狐裘比谁更白似的,毫无血色。
时诩察觉出了景聆的不对劲,他打量着景聆的脸,温热的掌心便贴上了那发凉的脸颊。
“你怎么了,是不是生病了?”时诩担忧道。
景聆皱了皱眉,别过脸巧妙地避开了时诩的手。
“我没事。”景聆不由自主地倒退了两步,耳尖微微发红。
时诩越看景聆越感到奇怪,她以前可从来没有对自己露出过这样的神情。
“你哪里不舒服?我去帮你找大夫来。”时诩上前两步,像是在逼着景聆一样,离她更近。
“我真的没事。”景聆忽感脸颊微烫,她抿了抿唇,小声说:“我只是肚子有点疼。”
“肚子疼?”时诩倏地睁大了眼,他直接揽过了景聆纤瘦的腰,一只滚热的手便贴在了平坦的小腹上轻揉,“怎么会肚子疼呢,是不是吃坏了东西啊?”
“没有。”景聆身上使不上力,她朝时诩胸脯上推了推,耳尖红得跟能滴出血来似的,“你别管我。”
时诩紧紧圈着景聆的腰,也不知道是在躲避着自己还是身体不舒服,景聆把脸埋得更低。
时诩脑中忽地冒出了一个念头,他缓缓开口道:“你是不是,来那个了?”
景聆脸上登时红得更厉害,她微喘着气总算把时诩推开,“烦死了。”
景聆看了时诩一眼,转身就往床上去,时诩呆愣在原地没动,与平常的景聆比起来,她如今这副无理取闹的模样,倒让时诩感觉别有风情。
时诩沐浴完后,屋外的太阳就已经升起来了,日光透过窗棂,在屋里铺上了一层暖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