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空独自走在下山的路上,心中是一片茫然。若论本心,他其实并不想做和尚。毕竟也无慧根,这些年光荤戒都不知破了多少次。但一想到就此离开少林,不免还有许多舍不得。这时山风吹来,好像迷了眼睛,眼角几滴泪水滴落下来。
复行百余步,听见一片吵杂声响,似乎山下有一大群人正向山上奔来。玄空跃上树顶一望,见走在前面的人正是“慈悲苦难”四僧,后面还跟随了一众武林中人。想来方丈大师得到讯息,邀武林正道之人赶回了少林寺。
玄空经历这场大战,心中甚是烦乱,也不愿与群雄相见,遂跳进树林当中,走小径下山。这时他更加快了脚步,在林中奔行如飞。
又行一会儿,瞧见这条幽深小路之上,还有一人运轻功而行。玄空心中一动,暗想:“这人有些可疑。他不走大道,反而绕远走小路下山。况且这条小路十分隐秘,非少林中人极少有人知道,这人没准儿还是个奸细。”
心念及此,他小心翼翼跟在后面,越走越近,看着前方那人背影有些眼熟,再一细想,这人可不就是当年的少林叛徒刘玄国吗?此人一向觊觎少林绝技,自反出少林寺就一直混迹于邪魔当中。想来他得知二十四鬼攻打少林,一定偷偷摸摸前来分一杯羹。又想昨夜藏经阁起火,或与此人有不小的干系。玄空心中一阵冷笑,暗道:“好!真是老天开眼,让你碰见了我。由昨晚到今晨,不知了却多少人的因果!我师父、师伯、师叔,数位玄字辈师兄,还有二师兄玄澄,你刘玄国的事也在今日算一算帐好了!”他随即飞身一跃,已然跳到刘玄国的面前。
刘玄国昨夜潜入少林中浑水摸鱼,果然收获不小,这时正在沉浸在窃喜之中,又害怕少林有追兵赶来,是以匆匆向山下赶去。突然间眼前一花,见有一和尚站在面前,着实也吓了一大跳。刘玄国停下身形,仔细看了看对面的人,认不出来是谁,心想绝不是江湖中的成名人物。但看其样貌,年岁不大,却是威风凛凛,因此也不敢小觑。
刘玄国心中虽惊,面色未改,问道:“阁下是何人?”玄空道:“我叫玄空!”
自昨夜之后,“玄空”二字已不再是默默无闻,刘玄国闻听对手报这名号,心中登时一沉。昨夜一战他自己虽并未现身出手,但也略知一二,少林之所以能战退群魔便是得益于眼前这个僧人。
一瞬间,刘玄国脑海中浮现诸多念头,犹豫是否该先下手为强。转念一想,这玄空名义上与自己是师兄弟关系,实则却相互从未见过。因此,此人未必认得自己。想到此节,刘玄国道:“在下与尊驾素未蒙面,不知为何拦我去路?”
玄空打了个哈哈,道:“刘玄国,你这少林寺叛徒臭名远扬,天下谁不知晓?此番你上山想必没做什么好事。”
刘玄国见对手不仅道出自己名头,更是出言不善,心中又惊又怒。若在平时他早就出手,但今时不同往日,玄空闯下的威名实在太大,让他也不敢轻举妄动。他微微沉吟,才道:“我听闻尊驾也被少林派逐出师门,如今跟在下一般,都是孤魂野鬼,你又何必苦苦相逼,枉自替少林出头?”
玄空闻言,冷笑一声。刘玄国阅历极丰,只听对手一声笑,便知是不怀好意,当即双掌拍出,随之身形急退。
玄空袖袍一拂,两记刚猛掌力便好像被一阵风刮走一般,消失的无影无踪。刘玄国心中一凛,暗道:“此人果然有些门道!”由此更不敢久斗,转身就跑。
玄空如腾云驾雾,纵身一跃已然追到刘玄国背后,右手探出抓向其后背。
刘玄国侧目一见,这竟是少林龙抓手,他出身少林简直再熟悉不过,就算自己不会,也与同门师兄弟拆解了无数次。于是乎转身使“握石掌”招架,不料两只手掌尚未接触。刘玄国的手臂已经被无形虚劲缠住,他暗叫:“不好!是妖法,果然着了这妖僧的道!”
玄空念及此人罪孽尚浅,只拍出一掌印在他的后背上,不过光这一掌便消去他不少年功力。只见刘玄国面色惨淡,趴在地上,也是无话可说。
其实似刘玄国这等,已经是天下间少有的高手,魍魉二鬼犹有甚之,这些人纵然面对绝顶高手也不至于三招两式就拜下阵来。只因玄空这“黑袈裟神功”实在怪异,令人防不胜防,倘若事先知晓还好,若毫无所知,任谁也必着道。
玄空看着刘玄国那一幅顽固不化的神色,胸中有气,心想灵悔禅师怎么教出这一个徒弟?想起自己师父灵痴,又是一阵神伤。一会儿后,向刘玄国说道:“你师父灵悔禅师已圆寂了,你不去上山拜祭拜祭?”
刘玄国听闻灵悔身死,脸色微微一变,转瞬间又恢复神色,只是上颌紧咬着下嘴唇。良久之后他才道:“要打要杀悉听尊便,我与灵悔老僧的事与尊驾无关!”玄空看着他的模样,摇了摇头。又想自己也只是个寻常人,在寺中修行多年任一点佛法也没沾染,比他没强上多少,何必故作高尚在此教训于他。
这下两人也不再对答,玄空从刘玄国包裹一翻,果然找出许多少林绝技。他稍微一扫,见有般若掌、摩柯指、袈裟伏魔功等十余本,此外还有一本当年盐龙帮帮主华辉的“玄光流矢”的手抄本。玄空啧啧点头,又深深瞪了刘玄国一眼,心说:“你可真是好贪啊!瞧你的年纪也年过六旬了,等你全练完也快进棺材了吧。”
刘玄国见自己费尽心机拿到手的少林绝技,尽数被玄空拿走,心中大为不甘,脸上的肌肉颤动不止。奈何技不如人,又毫无办法。
玄空把这些秘籍放在了自己身上,心想今日不想复上少林,等有时机再将秘籍归还。随即点了刘玄国周身穴道,将其绑在了少室山正路旁的大树上,这才下山而去。
正午时分,玄空来到了洛阳城中。他并非刻意来此,只是一直向西行便到了这里。走在这热闹的街道之上,看着周围行人脸上灿烂的笑容,玄空却是面含苦色,他此时的心境与这里繁华是格格不入。
“我该去哪里?”一种彷徨而失落的情感油然而生。玄空长叹一口气,心道:“刘玄国有一句话说得不错,如今我也只是个孤魂野鬼。之前我在少林寺中大放豪言,说道天下间自有我去处,可现在又该去哪里?少林寺再如何拘束,总也是个住处;山下家中再如何简朴,总是一个归宿;如今我是有寺不能归,有家不能回。”
烈日炎炎只把玄空晒得头脑昏沉,他揉了揉眉头,再晃一晃脑袋,想到:“要不还去南少林寺装一阵子住持?反正也该回南少林寺瞧瞧。”刚有此念,又自言自语道:“不好!”如今自己已是二十四鬼的首敌,随时都可能被人跟踪,孤身一人自然不惧那些妖人,但若将他们引到南少林寺可就祸事了。一边走一边想,突然闻到一股香气,侧目一看,见街旁的小二正在舀酒,弄得酒香四溢。这可引逗起玄空腹中的馋虫,他咽了咽唾沫走进了酒馆之中,便想大吃大喝一顿。所谓今日有酒今朝醉,想那么长远干嘛?
小二见来者是个大和尚,也不甚在意,将他让进店来,说道:“大师,店里有精细的素面,管叫您吃的习惯。”
玄空道:“小二哥,素面有什么好吃?给我上二斤牛肉,一只肥鸡,店里拿手的小菜各上几碟,不分荤素。对了,你刚刚舀的酒给我上一坛子。”
小二闻言一怔,心神一动,暗想:“和尚怎么还喝酒吃肉?别我一上菜,你又说吃素来耍我。”于是说道:“大师您不是消…,开玩笑吧。”他本想说消遣,可又怕冒犯到玄空,话说一半又改了口。
玄空见小二迟疑,当即摸了摸那鼓鼓囊囊的钱袋。这口袋原来是刘玄国的,此时已经挂在玄空腰际,其中银两富余,足以供他挥霍一段时间的了。倘若省吃俭用,那花上数年也都足够。他从中掏出一锭银子抛给小二,道:“这些银两够了吧。”小二收过银子,立即转变出一幅笑脸,说道:“好嘞!马上就给您备齐。”
一会儿时间,桌前酒菜已齐,玄空大口吃菜,大口饮酒,便想将烦心事都抛在脑后。然而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销愁愁更愁。一坛酒水下肚,那些愁事又重新涌上心头,有时想到悲伤之处,他不禁还要哽咽几声。周围的人见这大和尚喝酒吃肉,出手阔绰,更一边吃一边哭,无不诧异。
玄空原本是千杯不倒,可眼下心烦意乱,喝上一坛已经酒劲上冲。他拎起酒坛倒酒,发现其中已是涓滴无遗。这便嚷嚷道:“小二哥!再上两坛!”说话间拍出一粒碎银。
这点碎银其实付不了两坛酒钱,但小二见他醉醺醺的样子,可不敢违逆,只得乖乖端上两坛酒上来。
太阳落下,玄空由正午一直喝到了傍晚,这时数坛酒水下肚,已是酩酊大醉。他举起酒碗,胡言乱语道:“师父啊!师父!想您老人家百岁高龄已经是世上罕有了。不过您老活这么大岁数一口酒都没喝过,实在可惜!来,今日弟子敬您一碗!”他一边说一边端起碗来,不知不觉已用一股无形虚劲也将对面那酒碗托起。两只碗碰了一下,他把自己碗中酒一饮而尽,而对面那碗酒则倾洒到地上。
这一碗喝完,玄空又自言自语道:“好!好!好!师父好酒量,弟子佩服的很!再敬您一杯!”他所练那“黑袈裟神功”几乎到了一种常人匪夷所思的地步,一股无形虚劲又生,将酒坛托为两只碗倒酒,随后又干了一碗。
旁的客官见他的模样本就颇为忌惮。此时又见他展示这等奇术,令那酒碗、酒坛围着身旁漂浮,都看傻了眼,纷纷退到一边。
中原腹地卧虎藏龙,这中州洛阳乃是武林高手聚集的场所,一条街上往往有个把武林中人。眼下,这酒馆之中就有两位当地八卦刀门的弟子,两人见这醉和尚妖异的很,骇然相视。其中一人低声道:“大哥,此人莫不就是一日之间名震江湖的妖僧玄空?”另一人微微点头,道:“兄弟,我看就是!听说这人极不好惹,咱换个地方再叙吧!”两人起身而去,妖僧玄空在醉仙楼饮酒的消息也由此不胫而走。
又过一阵儿,数十人气势汹汹而至,只见这些人身穿黑袍,各个面露凶相,有些脸上还带有刺青,稍稍打量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人。那为首的老者面色狠戾,双眼如鹰隼一般锐利,颇有枭雄气势。旁的客官见这伙人冲进来,连忙都退了出去。小二心中惧怕,也躲到了后堂。
这伙人一进来就径直走向玄空。玄空则是醉眼朦胧,仍是自斟自饮,毫不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