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见两人同时双手一合,霎时间,广场之上狂风骤起。旁观众人面色大变,全都不由自主向后退去。一件虚劲所化的袈裟又好似一面气墙,无形有质,在玄空身前凝练而成。他那宽大的黑袍随风鼓荡,十分妖异。
对面巴仁喀口中默念经文,周身衣袖纹丝不动,显得神圣而肃穆,其双掌缝隙中激发出一道无形刀气,比之天下间任何利器都要锋锐,斩金断玉、削铁如泥,这才是“去烦恼之刀”真正的威力。无形刀气以劈山断岳之势斩在那面气墙上,玄空只感浑身一震,又补上一道雄劲,才将这石破天惊的一击抵挡而住。
这应该是迄今为止,两门神功第一相遇。数百年前,?教上师以“黑袈裟神功”幻化巫法震慑人心。随后佛教传入西蕃,莲花生大士以大智慧、无上法能创出“去烦恼之刀”,用以抵御“黑袈裟神功”的侵扰。
然而伴随?教的衰退,百年间无人能达到当年?教上师的境界,随之黑袈裟神功蛰伏。时至今日,这互为宿敌的两门神功,终于有个各自的传人,才有此代表密宗、?教两者巅峰武学的一战。
玄空自不甘被动挨打,手指微颤,无形袈裟演化出数道匹练,如虚空中探出的触手向着巴仁喀抓去。巴仁喀双手微微分开,又一道虚空之刃凭空而生,利刃自上而下斩出一圈,将那一道道真气匹练尽数斩断。下劈之际,更将地面上斩出一道深深的刀痕,直把众人看得心惊肉跳。
旁观众人只看见两教上师静坐,对于虚空中那无形内劲是毫无知觉,直到看见地上的印记,才懂得其中的凶险。两教上师俨然正运神通相斗,看似毫无威力,但若有人站在中间那一片空地之上,恐怕立时就被法力所伤,或许顷刻间已经身首异处。
巴仁喀双手又合上,如同轻轻鼓掌,那向前斩去的利刃,陡然气势大涨,几乎要将玄空的无形袈裟刺破。
玄空紧咬牙关,丹田间有一股澎湃的真气流涌上四肢,向虚空中凝铄聚力。
两股内劲又一次较力,传来一阵异响,震破了数人的耳膜。只见不少文武大臣,耳孔、眼角都淌出鲜血来。鸠摩什高声喝道:“请诸位大臣退远观战!”话音未甫,众人早已动步,又向后退出十数丈之远。
巴仁喀见自己两次凝力未有建树,也不禁暗暗佩服。他开口以汉语说道:“小子,你很不错,能挡我两记无形刀刃,你叫什么名字?”
玄空闻听对方用汉语交流,微微一惊,但一点不敢有所懈怠,生怕对手发起突袭。说道:“在下玄空,大喇嘛看出我是中原人,佩服!佩服!”
巴仁喀双手微张,无形刀气一分而二,化两把利刃,从两个方向斩去。同时口中说道:“小心啦,玄空!我这双刀斩因去果!”
玄空喝道:“因果循环,皆有定数,岂是你说斩就斩?”双手一拍,气墙延展开来,接住两道刀气。
巴仁喀又是一声“很好!”他双手张开尺许,第三道刀气凝练而出,向玄空头顶斩去。口中喊道:“我三刀斩灭贪、嗔、痴三毒,你如何抵挡?”
玄空无名指、中指、食指微微一动,头顶又生一道虚劲,格挡住当头一击,随即口中言道:“佛曰:‘勤修戒定慧,息灭贪嗔痴’,我瞧大喇嘛戒定慧力不足,欲斩灭贪嗔痴仍需苦练!”
巴仁喀见他随口道出佛门至理,心头一震,手上的攻势就缓了缓,说道:“玄空,你是沙门弟子?”玄空道:“在下出身中土禅宗!”
旁观众人见二者边斗法,边以异族语言对话,皆大为诧异。一时间议论纷纷,有的说:“两人正在想谈,不便让我们这些人听见,这才用了中原语言。”也有人说道:“这必是两位上师势均力敌,彼此起了惺惺相惜之念!”此言出口,立时有人反驳道:“一派胡言,?教终究是小乘外道,我密宗上师岂能与他们苟且?”先前那人见好几双愤怒的眼睛正盯着自己,也不敢再继续说下去。
鸠摩什则想:“?教大辛波这一开口,所谓闭口?之术算是破功了,如此看来上师胜算不小。”
巴仁喀听玄空自报师出释门,连说三声好,又道;“那今日一战,不仅是代表我密宗与?教,更是密宗与禅宗。本尊忝为密宗法王,不敢有损教派威名,你要小心啦。”
说话间,巴仁喀双掌又一次开合,四道刀气斩向玄空四肢。他又言道:“地水风火,四大皆空。”其所言地水风火是为佛门的四大,所有色法皆有四大相生。
玄空双手错开,左手单立,右手托举于小腹,蓦然间气墙散尽,由身外出现一张无形法衣。巴仁喀四道真力斩到玄空身外三尺,虚空中出现一阵扭曲,随即骤然弹开。
玄空双眉一挺,真气法衣又化成一件遮天袈裟向巴仁喀盖去。巴仁喀喊道:“五蕴皆空!”五道气刃动念即至,斩破袈裟。
“六道轮回!”巴仁喀又是一声大喝,如言出法随,六道气刃呼啸而去。
玄空双手一搓,无形虚劲在身前身后左挥右荡,将刀芒尽数挡在身外。百忙之中双手一按,一道虚劲从刀气中穿梭而过,打向巴仁喀眉心。
巴仁喀双目圆睁,目光所向,射出两道劲气将对手的攻势化解。他自功力大成一来,所遇对手大多难敌自己三招两式,是以从未有过似今天这般酣战。巴仁喀虽然是个喇嘛,却也是个武学高手,遇见如此对手忍不住有些激动。
巴仁喀周身气势大振,“去烦恼之刀”终于在此刻运使到了极致。这或许是这门神功问世以来,首次全力施展。当年莲花生大士创功之后,已然无敌于西蕃,极少有人能迫他使出这等绝技。而后数代法王虽也承袭此功,可无一人能将此功练至最高境界,直到传到巴仁喀这一代。他天赋异禀,终于将去烦恼之刀练至登峰造极,然而对手往往功力有限,他的绝技刚刚使出,对手就一败涂地。今时今日,他才有机会将去烦劳之刀全貌施展出来。
虚空中,升起一朵无色莲花,此花由真气所凝,有十八瓣,每一花瓣都是一道去烦劳之刃。巴仁喀虽有心取玄空的性命,仍忍不住起了惜才之心,好心提醒道:“你小心了!本尊十八法莲是为‘去烦恼之刀’最高神通!”
玄空自微末而起,每遇强敌从不退缩,次次迎难而上,心知巴仁喀已施展密宗最高武学,胸中热血上涌,激起了英雄气概,他言道:“大喇嘛无需惦念,在下自有应付之法。”同时也对巴仁喀生出一些好感,相斗数合此人每出绝招必出言提醒,大有对后辈的关照之意。两人相斗并非是有深仇大恨,纯粹是立场不同,若玄空不是?教教主,或巴仁喀不是密宗法王,或许两人此时已经化敌为友。
慕然间,那朵虚空之莲飞转,十八柄气刃铺天盖地向着对面飞去。玄空只感四面八方都有敌人的攻势,他双手一分,一张无形法衣在周身流转。无数道气劲,不断撞击在他身外三尺处,发出一声声空响。不多时,无形法衣似乎被撕开一道裂口,一道气刃趁虚而去,直攻玄空面目。
玄空临危不惧,双眼幽光乍起,眉心中飞出一道劲气抵住这致命一击,转瞬间凝练出一面气墙。旋即他心中默念法门,一面面气墙在身前汇聚,只把周身护的密不透风。又有一道道真力所凝匹练,在十八道气刃之中穿梭搅荡,与之周旋。
旁观众人看不见虚空中的剧斗,只能瞧见上师巴仁喀已经汗流满面。另一边的?教大辛波,帽檐之下也是汗水淋淋。此时只有静待两人分出胜负。
谁知这一战旷日持久,竟然打了七天七夜。期间众人都已轮番休息了好几次,只有?教、密宗的法师,始终守在这里。
“黑袈裟神功”善守,“去烦恼之刀”善攻,玄空与巴仁喀始终维持僵局,都奈何不得对方。两人剧斗七日,不进一点水米,这时都摒弃了招式,纯以两股凌空虚劲对拼,真气也耗近大半。
但见一斜弯月渐渐落下,天光见亮,马上要到第八天。巴仁喀终于开口说道:“你我如此相斗,终是分不出胜负,可敢与我斗一斗拳脚?”
玄空心道:“巴仁喀内功如此深湛,其拳脚功夫也必然了得,想来应是密宗顶尖武学。不过我也有中原禅宗、道门两大教派的武功,未必输于他。只是?佛相争,我若使道门武学似乎有所不太合适,若用禅宗武功去打密宗就更加不妥了。”又想,此来只为见识西蕃高人,全没必要拼个你死我活。便说道:“大喇嘛,非要决一死战吗?”此言不亢不卑,现出若再战也行有余力,若罢手也可握手言和。
巴仁喀闻言犹豫迟疑,暗想:“我与此人大战七日,从其内功中也能察觉到,他并非跋扈自恣之人,是否必须取此人的性命?再者,我自负身具密宗无上瑜伽,焉知他就没有与之匹敌的高深武学。瞧他神色似乎毫无畏惧,我要杀他也不是十拿九稳,倘若失手为他所杀,那可就坏了。我一人死不足惜,可我死之后,密宗便再无人能与之抗衡。”
转念又想:“可今日如此良机不杀他,将来我寿命享尽,此人再兴风作浪,扰我密宗清净,又该如何?”巴仁喀沉吟许久,心中仍无定数。
玄空自不畏惧,却实不想与他生死相拼。见状说道:“大喇嘛佛法深湛,又具大智慧大神通,是当时高人。不过在下有一席言,大喇嘛未必知道。”
巴仁喀正自犹豫不决,忽听玄空卖起关子,便道:“你有何话说?请讲!”
玄空说道:“我中原道门有一易经,用于卜筮。”巴仁喀听他没来由说起道门,微微诧异:“此人难道是故意令我放松警惕,打算突然发功袭击?不可掉以轻心。”一边听一边警惕。只听玄空续道:“易经共六十四卦,每一卦象都以乾爻、坤爻组成,乾为天为阳,坤为地为阴,乾为显,坤为隐。易经第一卦象就为乾卦,六爻皆为乾。乾为九,坤为六,大喇嘛可知第六爻,上九何解?”
巴仁喀一心钻研佛法,从未涉猎旁派典籍,对中原的道门也只略有耳闻,更不知晓易经。便道:“吾不知,请你明示。”
玄空道:“亢龙有悔,盈不可久也。”巴仁喀若有所思,而后道:“你是想说物极必反,盛极必衰?”
玄空道:“不错!正是此理。”又道:“今时吐蕃四分五裂,有乌思、青唐、脱思麻、敢、阿柴、纳里等部,青唐信佛、脱思麻信佛、敢部信佛、阿柴部信佛,纳里部信佛,都以大喇嘛为上师,唯有乌思信?教。可见密宗一幅卦象,六爻中已有五为乾。在下须得提醒,倘若大喇嘛对?教赶尽杀绝,密宗又会在西蕃盛极一时。然中原又有‘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的说法,大喇嘛怎知这就是密宗之福?须知当年朗达玛灭佛之时,密宗不也是如此盛状?大喇嘛难道忘记了吗?”
这番话娓娓道来,着实打在了巴仁喀心坎上,引得他深思。其中道理极为浅显,所谓恃强斯有失,守分固无侵,密宗若执意恃强,终究也会衰退。此时玄空刻意将攻势放缓,令巴仁喀能有所余裕多做思考。
远处唯有三人听懂了两人的对话,一位便是詹巴南喀。听到这番劝说之词,詹巴南喀不由得暗叹道:“教主果有不同凡响之处,只言片语也能让堂堂密宗法王覃思。可惜心不够狠,眼下巴仁喀十分矛盾,若再言几句,令其心神不宁,或许便能趁机将之击杀。即便不能一举成功,也定能让巴仁喀落于下风。”
另外两位是公主拉珍与侍女察撒。拉珍望着玄空的背影,螓首轻点,眼神中流露出异样的情感。拉珍在这里足足看了七日,只偶尔稍作休息,那魁伟的身影仿佛对她有一股魔力,让她忍不住去注视。不知不觉间,玄空的一举一动已然牵动了她的心弦。江山多娇人多情,自古美女配英雄。此刻,高傲的公主也被这无双的俊杰所折服。
巴仁喀深思良久,心中仍举棋不定。他毕竟为密宗法王,不得不为密宗将来做打算,今日之事牵动了两大教派的命运,所谓一步走错全盘皆输,巴仁喀也不敢轻易走出一步。
便在此时,王宫走出一队人。众人望去,见青唐王董毡正牵着昭和公主的手,缓缓走来。他二人十分亲昵,显然七日之间,两人已经增进了不少感情。再瞧那董毡,一张脸似乎有些发青,眼眶也有些微微凹陷,比之七日之前可是略显萎靡,而昭和公主仍神采奕奕,美艳动人。可想而知,这期间董毡大概没少放纵。采阳补阴,是以公主越发光彩照人,而董毡则显得面黄肌瘦。
董毡走上前来,见巴仁喀与玄空仍静坐于法坛之上,不禁大为诧异,问道:“两位上师怎么还在此处?”立时有人上前禀告道:“赞普小心,前方凶险的很,大国师与?教大辛波力斗七日不曾休息,现今仍未分出胜负。”
董毡闻言称奇,他一心都在昭和公主身上,早把那些宗教信仰抛到脑后,对两大教派谁赢谁输都漠不关心。只感觉这一大群人在此斗法,大煞风景,扰了自己与公主散步的心情。又见两人周围的地面,尽是一道道刀劈斧刻的痕迹,每一块青石板都被震出裂痕,如同旱地里的龟裂一般,比之两军交战的战场还要惨烈。本来好好的广场竟被这两个法师搞成如此模样,不禁心中有气,又不能发作。
董毡想了想终于开口道:“两位上师均有大神通,俱是我吐蕃的中流砥柱,实不应该自相残杀,我看二位是不必再比试了。”
此言一出,倒引出不少附议之词。巴仁喀先前已存了罢手之念,终于也心为所动,说道:“玄空,你我两教暂且作罢如何?”玄空道:“此无谓相争,本非我愿,两相罢斗甚好!”巴仁喀又道:“从此以后,?教不可在我密宗地界传法,我密宗自也不会犯你?教的领域。吾欲与尔等定下盟约,可否答允?”玄空转身看向詹巴南喀,见其微微点头,说道:“如此最好不过!”遂两人一点一点将自己的内力收回。由此,本来势同水火的黑红两教,竟然在两人的手中达到了暂时的和平。
这时一位将军从众大臣中走出,说道:“赞普,臣有个法子能让两教大法师无需操戈相向,也能分出胜负。”
董毡不耐烦地道:“你说吧!”那位将军道:“前些时日,我青唐五个营的兵将与西夏人会猎于昆仑山下。这支部队久久未归,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不知是被西夏人歼灭,还是困在茫茫大山中。据言西夏人也已经派出一品堂的高手去探查,想来他们的人也出了问题。昆仑山自古相传是恶魔居住的场所,常人难入其中。卑职想两位大法师各有无上神通,定能胜此重任,倘若哪一位能助我军破解其中隐秘,便算是更胜一筹。”
董毡想都没想就道:“准了,两位上师意下如何?”
巴仁喀本是青唐国师,理应为青唐分忧,即便自己不出手,也会派鸠摩什前去。当即一口答允下来。
詹巴南喀闻言,暗自冷笑,传音道:“教主,这些人想让我?教白白为他们出力,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昆仑山是西北的禁地,其中大为凶险。我们犯不着去那里,不必非与密宗较高下。”
不想这番言语全落在巴仁喀耳中。玄空尚未答话,巴仁喀微微一笑,说道:“怎么??教大辛波也畏惧昆仑山吗?”
詹巴南喀瞥了巴仁喀一眼,仍传音道:“教主,无需在意旁人的挑衅。”再瞧玄空,见他双眉微蹙,仿佛被昆仑山三字吸引住了,对巴仁喀的言语恍若无闻。
半晌后,玄空终于道:“大护法,我也打算去昆仑山一探究竟。在另一个世界,昆仑山也有着不可名状的隐秘,我更感觉似乎…似乎那里有什么东西在。”
詹巴南喀不明玄空所言何意,也并没追问,只是道:“好!既然您已决定,属下定当遵从!”这便对董毡道:“青唐王,我教大辛波也愿前往。”
董毡心不在焉,草草应了一声,便领着昭和公主上了步辇,去旁处游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