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深宫中有一处颠鸾倒凤、春光无限。玄空悄悄溜出,不为看这一幅春宫图,而是打算潜入到垂拱殿中瞧瞧。明日正是五日一次的“常启居”,想那燕王定然会赴上朝来。
他在北方草原之时,就听一位萨满巫师预言,长生天之刃现世,天下必有大事发生。而后来又隐约听南华真人说天下将乱。一种直觉告诉他,似乎这些都与这燕王有关系。当今之势,似乎也只有燕王一人存等夷之志。正好趁此良机好好看看这燕王有何目的。
宋朝皇宫中,大庆殿是为主殿,正在宣德门之后。而垂拱殿位于大庆店西侧,乃是皇帝平日听政的地方。这些时日,玄空已经皇宫中各处记的熟稔,趁着夜色,他轻松跑进了垂拱殿,避过一众宫人,藏入其中。
垂拱殿也叫内殿,皇帝在这里视朝听证也称为“常起居”,一般是五日一次。常起居与常朝不同,常朝的地点在外殿,由宰相押班,中书、门下两省,御史台,文武百官立班。而常起居需在京文武群臣都赴内朝朝见皇帝。
玄空躲在殿中睡了一夜,次日先听一阵阵脚步声,文武群臣步入殿中,依两侧立班,文班在东,武班在西。玄空转醒过来,偷偷瞧了一眼,见一威武儒雅的中年人,正是燕王,赫然站在百官之列。向后一瞧,那薛振鹭果然也在。玄空连忙收敛了呼吸之声,生怕被他察觉自己的行迹。又向其他官员看去,剩下一个都不识得。
又过了一会儿,一位中年男人,走上了御座,其旁内侍、省官、引赞官队列。玄空仔细打量了一下此人,见他身穿绛纱袍,头戴通天冠,脚下黑舄,方面大耳,眉高隆准,威武不凡。玄空暗赞道:“原来这就是赵顼,果然是一幅帝王之相,只不过其眼圈有些深,想是昨夜欢愉的很,休息的不太好。”
这时内侍宣令,百官行七拜大礼。礼毕,赵顼笑道:“无忧,你可是好久没回京了,朕想念的很啊!”
言出,那燕王出列,又向赵顼一拜,口道:“臣无忧谢官家挂念!”这时玄空才知道原来这位燕王的本名叫做赵无忧。先前听闻此人并非先皇之子,也不知是哪位王公的后代。
赵顼道:“赐座!”登时就有侍人抬上一张椅子。那燕王却不敢就坐,迟疑了的半天。玄空瞧他的模样,与那大营之中所见颇为不同,似乎战战兢兢的,并无往日那宠辱不惊的风采。
赵顼道:“无忧,你怎么不坐?燕王道:“谢官家恩典!只是臣何德何能?实在愧不敢当。”赵顼哈哈一笑,道“你也是大宋的肱骨之臣,为大宋子民守着边疆,有何不敢坐,朕让你坐你就坐!”燕王这才道:“谢官家!”蹑手蹑脚坐在椅子上。只是他坐在那里十分拘束,如坐针毡。
赵顼又道:“宰相,燕王回京便是为了新法之事,他久居边疆所知不足,你先为他讲述新法的几大点。”玄空暗暗吃了一惊,想不到这里面竟又涉及到了熙宁变法。
只见居于百官之首,一位满目沧桑的老大人走出列,拜道:“是!”玄空心头一凛,这一位大概就是那负天下之望三十年的王安石。猛然想起一事,按历史记载,王安石两次拜相,又两次罢相,第一罢相在熙宁七年,第二次就在熙宁九年,正是今时这个年头。看来此人的仕途之路也要走向尽头。
王安石道:“熙宁新法,财政新法共七条,强军新法共四条,育才新法共三条,请问燕王对新法哪条哪例存疑?”
宰相为百官之首,燕王与他对答自不敢座在椅子上,他站起身来,道:“王大人,有人云新法富国有余,而强兵无术,本王不敢苟同。”此言一出朝堂上群相诧异,不少人心想:“听燕王之意,他倒是极为赞同新法,难道他就是大老远回来拍王安石的马屁吗?”
但听燕王续道:“保甲法规定:相邻五家为一小保,设保长,五小保为一大保,设大保长,十大保为一都保,设都副保正各一人;每户两丁抽一,成为保丁,组织起来,训练习武,巡查值夜,维护治安;同保内有犯法者,知情不报,伍保连坐,如居留三个以上“强盗”达三日者,本保邻居虽不知情亦须治罪。保兵替代募兵乃是防范民众暴乱的良政。”
听到这里王安石微微点头,他也没想到燕王来势汹汹,竟对新法有赞同的地方。
燕王接言道:“将兵法代替原有更戍法,使边关重镇有固定将帅,纠正我大宋将兵分离,军力孱弱之根病,也是强军的要政!”王安石又即点头,其后众臣则想:“燕王之所以能雄踞边疆十年之久,一来是确有将帅之能,二来也是仗着此条将兵法。这也难怪他会附和。”
燕王再道:“唯一条军器监法,令本王难以赞同!”王安石淡然道:“燕王请讲!”燕王道:“我朝军械原归中央三司胄案与诸地将作院制造,而军器监法,设立军器监,统制军械,辖制诸地都作院制造。如此一来,便缺乏军械生产的灵活性,倘若边关战事再起,军器所需难以估量,此条法例就来带诸多不便。”
玄空心下了然,燕王或许已经有把握控制晋冀两地的将作院,那时他想如何生产兵器都能自己说的算,而这条军器监法,设立军器监辖制军械生产,这才招来燕王的抵触。
王安石道:“此条军器监法,旨在解决我大宋各地将作院生产军械质量粗劣的问题。燕王所言缺乏灵活性只不过为寻枝摘叶,而我军兵器粗劣才是亟需克服的关键。燕王多年掌兵,相信不会不懂得这里面的道理。”
赵顼高高坐在御座上,这些年类似的争论已经不知发生多少次,每一次关于新法异议,都一点点消磨了他变法的决心。他早就厌倦于调和这些臣子之间的争斗,这时就静静在上看着。
另一位大臣走出班列。赵顼一见,却是司空富弼,道:“富大人有何见解?”富弼本来就是坚决的反变法派,他与王安石因新法之事屡次争论,次次争的面红耳赤。此刻,见朝堂之上又提起新法之事,他自不想置身事外,走上前来说道:“禀官家,臣以为王大人与燕王所言都有各自道理,但是新法之弊端却不在其上。臣闻本月有灾星划过,这可是不好照头,据悉民间仍苦于新法,百姓怨声载道。犹记得熙宁七年,连续大旱,引发饥荒,而新法规定的各种征敛却仍继续推行,百姓流连失所,民不聊生,皆由青苗、免役、保甲、市易诸法弊病所至,王大人何以视而不见呢?”
当年王安石亲手提拔的郑侠,将流民进城的场景绘成幅画,呈给了赵顼。赵顼观图痛心疾首,终于暂时废弃了新法,然不久在新法派众人的鼓动下,又恢复新法。
王安石也正是因此事第一次罢相。他今年丧子,心神大恸,精气神不振,早不似当年那般意气风发,本来无力与富弼争论。可听富弼以彗星做文章,又将郑侠一事旧事重提,忍不住争道:“老百姓连祁寒暑雨都要怨嗟的,不必顾恤!”
此言一出,龙颜不悦,赵顼怫然道:“不能让老百姓连祁寒暑雨的怨嗟都没有吗!”王安石心中不快退回班列。
赵顼见朝上气氛变僵,便想稍稍调解,忽见薛振鹭在班列而立,一幅心不在焉的神情。赵顼知他既不关心新法,更不是旧法党,便问道:“振鹭,朕瞧你似有心事,是不是有事想在朝堂上禀告。”
薛振鹭闻言吓了一跳,他此前正思虑如何抓捕玄空的事,他早怀疑玄空逃进皇宫之中,却苦于一时没有办法将其缉拿,不想皇帝突然召唤自己。薛振鹭缓过神儿,稍作迟疑才道:“禀官家,近日邪教头子玄空祸乱民间,现已经逃窜入京都,臣想请旨加强皇宫守卫与都城守卫。”赵顼道:“准了!”
玄空哑然失笑,旁的人都在议论国政大事,唯独这姓薛的把江湖之事拿到朝堂上讲,真可谓贻笑大方。
群臣又即禀告一些正事,朝堂才散去。玄空等了好久,才溜出垂拱殿,跑回了先前居住的宫殿中。
他悄无声息攀上了房梁。再见到那才人,却发现她已是气色大变,与以往愁眉不展、自怨自艾的一幅神情大不相同,而是神采焕发,愈发显得娇媚。想来是燕王那药水起了奇效,让她一朝得了宠。玄空心想:“燕王此为应是打算让皇帝沉迷于酒色,而不能自拔,他才好在暗中发展自己的势力。只是今日见那燕王有些奇怪,在朝堂之上畏手畏脚的,不似在大营中那般器宇轩昂。嗯,能装成这样,或许就是燕王高明之处。”
接下来的数日,皇帝隔三差五就要召幸才人,且是越来越频,到后来几乎每日都要见。期间,才人宫中收到的赏赐着实不少,饮食也比以往更加精致,玄空借机大饱口福。但那才人越受荣宠,身边宫人也就越多,而近来宫中的侍卫也多了不少,在此潜行,难度又增了些许。他想这里不是久居长安之所,此时伤势也好了,是时候混出京城了。
又是一日,白天才人独自坐在椅子上,打扮的花枝招展,一手拿小铜镜,另一手用一把牛角小梳梳头。宫女知画匆匆走进,面带喜容。才人道:“知画,又是来了什么赏赐吗?”知画摇了摇头,散去殿内其他宫人,道:“才人,奴婢可要先恭喜您啦?”才人有些好奇,道:“这又是哪一出,就别卖关子了。”
知画道:“我听宫人说官家就要封您为昭仪了。”近来宫里人都知道才人得宠,将这消息预先透露,也是存着巴结才人的心思。
才人又惊又喜,问道:“可是当真?”有些不敢相信。大宋承旧制,皇后之下,有贵妃、淑妃、德妃、贤妃、昭仪、昭容、昭媛、修仪、修容、修媛、充仪、充容、充媛、婕妤、美人、才人。她刚刚入宫数月,家世出身也不出众,因此只是一个才人。虽妃子入宫后,一朝得宠屡屡迁升,也是极为常见。但由才人直接册封昭仪的,却是极为少有,毕竟两者相差诸个品级。譬如先帝仁宗的宠妃沈贵妃,也是由才人三迁升至昭仪。
知画道:“这样的事,奴婢岂敢胡言?确是千真万确!”
才人轻轻呼出一口气,有些安耐不住心中激动之情。许久才平复心情,悄声道:“若非燕王殿下相助,我俩还在此受熬着空虚寂寞。将来若有时机,需得好好感谢他老人家。”
知画笑道:“现在后宫中人人都传才人艳冠群芳,您这般人物,便是没有燕王相助,也定被官家所喜欢。”
才人眉头一皱,道:“这话可不能胡乱传,小心祸从口出。”知画连忙道:“是,奴婢也只敢与您悄悄地说,自不会去外面乱传。”才人点点头,叮嘱道:“人家越是这样说,我们越是要小心行事。”
知画应了一声,转过话头,又道:“奴婢听人说燕王并未离京,等一有机会奴婢定会传消息向他道谢的。”
玄空暗暗称奇,燕王在京逗留如此多日,竟没着急回去。是不是朝廷早察觉其野心,他想回去,却受到了皇帝的阻挠?
才人诧异道:“燕王为边关主帅,北御辽国,西抵西夏,职责重大。他怎会在京城待上这么久?”知画想都没想,说道:“奴婢也不知道,只是听说还是燕王刻意向官家请求留在京城,又举荐了一位副帅接替他的位置,官家也欣然应允了。”两个女子微微沉思,也想不出所以然。才人只得道:“这等国家大事,也不是我们女儿家需考虑的。”
玄空暗暗旁听,心中说不出的惊讶。燕王野心勃勃,既安插了一个才人在皇帝身侧,绝不会如此轻易放弃心中所想。然而,那又为什么甘愿舍弃他苦苦经营十余年的祁州大营?这里面究竟有何隐秘?玄空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又听知画道:“才人,最近又有一件大事,你可知宰相王安石?”才人道:“王大人推行新法,主张变更,入仕之前已是名满天下,现在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我岂能不知?只是他那变法搞得民不聊生,怨声载道,也不知是好是坏?总之这也不是我们这些小女儿能评判的。他又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