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宁昏昏欲睡,忽然见听见哭嚎,其声甚悲,心中伤心之事,也被勾动起来。随即低声啜泣起来。
他二人哭了一阵,开始自说自话,一个道:“普什图!我化成灰也不会放了你!我定要杀了你,就想你杀哈图一般,一截一截斩断你的手臂!军臣,你算个什么兄长,我向长生天大神祈祷,你将来必定不得好报!父亲啊!你还记的我不!你可知我在这里?”
另一个道:“普什图,普什图,你心中为啥没有我,我到底哪里不如那个女人,我比她年轻,我比她漂亮,我的父亲是执掌月氏的君主。呜呜,我…我该怎么做才好!”
大帐之内,醉言呓语混成一片,过了好久,才归于平静。
夜里,一阵寒风卷起,带来了萧瑟与凄冷。凉风由帐帘的缝隙吹进来,打在那宁身上,冻得她瑟瑟发抖。
伊稚斜只听见有人呢喃道:“冷...我好冷!快来抱抱我!”声音且柔且惹人怜惜。他迷迷糊糊答道:“让我出去,我来温暖你!”
那宁缓缓坐起身子,摇晃地走到牢笼前,由腰间掏出了一串钥匙,却怎么也塞不进钥匙孔中。伊稚斜猛然站起,一把扯过钥匙来,试了几下便捅开了门锁。他一出牢门,酒意退了一半,使劲揉了揉眼睛,先是看向帐外,又看了看那宁公主。此时只要走到外面,小心避过守卫,脱身就有一线希望。可是那婀娜多姿的绝色美人,又有谁能抛舍的下。伊稚斜做梦都想抱一抱那宁,心想:“我就先抱一抱她,总算将她扶到床上去,再想办法逃命。”
心念及此,他再也无法抑制心中的欲望,轻轻揽起那宁的腰肢,只觉捧在怀中,香软异常,说不出的舒服。
伊稚斜正自享受,那宁哇的一声吐在了他胸口,弄得酒气熏天,刺鼻难耐。伊稚斜道:“怎地?我就如此让你恶心?”说话间脱去了自己的上衣,又揽起那宁,用一张干净的手绢为她擦嘴。
油灯未灭,但见她肤白如玉、朱唇皓齿,如此的诱人。伊稚斜正是血气方刚,一时忍耐不住,猛地亲吻了上去。当伊稚斜的牙齿划过公主的薄唇,只听她轻声道:“别...。”“普什图,你好温暖!”伊稚斜勃然大怒,抱着那宁走上了床榻……。
一晃到了第二日上午,太阳高高升起。伊稚斜仍沉溺在温柔的梦乡中,这一夜太让他高兴了,又太令他刻骨铭心了,足可谓此生难忘。
忽然身旁响起一声尖叫“啊!”伊稚斜觉的自己被人重重踢了一脚,翻身滚到了床榻之下。他茫然睁开眼,只见那宁公主一脸惊恐地望着自己。他猛然想起昨夜之事,惊出了一身凉汗,心说:“坏了!我对她做了那样的事,我对不起她,怎么办?怎么办?她一定恨死我了!”
那宁公主蜷缩在床榻上,疯狂抓扯着头发,低声哭道:“你……欺负了我,你这肮脏的畜生欺负了我。”
伊稚斜满是亏欠之意,只得连连说道:“我…我…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坐在地上,一时不知所措!
那宁公主面色铁青,蛾眉倒蹙,凤目圆睁,目光中蕴含这一股杀意,愤然骂道:“你让我恶心!你个畜生!禽兽!魔鬼!你竟敢碰我的身躯,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话音一落,她扯了一件纱裙披在身上,拾起驯兽棒冲着伊稚斜招呼而去。
伊稚斜此时若是出手,轻而易举就能将那宁公主制服。可是他本就心中有愧,且对这女子爱如珍宝,不忍伤其分毫。无可奈何,只得连滚带爬,仓惶向帐外逃去。他刚一出帘子,便被巡逻的守卫按在了地上。
那宁公主随即赶到,举起武器就要刺向伊稚斜的胸口。这一击若是命中,那是非死不可。伊稚斜心知命不久矣,暗想:“我此生虽过得狼狈,可临死前能与心爱女子快活一晚,也算是不错了。如今就是死在她的手中,也没什么不好的。更何况她从来都不把我当人看待,我的族人怕是早就把我忘了,即使如此,我活着也没多大乐趣,真不如死了。”
他心念及此,更无一丁点求生之欲,仅仅闭目等死。众人围观过来,只见他们这对少男少女,男的赤身裸体,女的衣衫不整,不由得浮想联翩。有人心想:“这奴隶日夜关在公主寝帐,想必两人日久生情,后又反目,这才遭来杀身之祸。”更有人寻思:“那铁牢坚不可摧,若非是公主亲自开锁,这奴隶无论如何也逃不出。以此推断,一定是公主情欲难耐,与这奴隶行了男女欢爱之事,过后又想杀此人灭口。”不少人脸上不由得露出淫邪的笑容,又想:“公主天资绝色,这人即便转眼就死,也是艳福不浅。”
正当那根驯兽棍就要落下,忽然人群中传来一声:“公主且慢动手!”声音老迈浑厚,显然是出自一位老者之口。
众人纷纷回头,与此同时闪出一条道来。只见一位紫衣老者快步走出,正是萨满教的大祭司。旁人倒也罢了,然而这大祭司重望高名,地位非凡,他的话是不得不听。那宁公主万般无奈,只得强忍怒意,将手上的兵刃放下。
大祭司走到伊稚斜身前,劝道:“公主,此人可千万杀不得啊!”语气诚恳至极。
在场众人无不诧异,心想:“究竟是何缘故,竟然让大祭司闲来无事为个奴隶求情?”就连伊稚斜自己也颇感意外。他只道自己是非死不可,不想命在顷刻,这大祭司却要为自己求情。
那宁公主心有不甘,问道:“大法师,我必须要杀了这个奴隶,有什么不行?”
大祭司神情凝重,盯着伊稚斜仔细打量,半晌之后才道:“禀公主,吾观此人是天神在人间的容器,若是将他杀死,中原的君主必将逐鹿天下,那时北方再无宁日。”
众人半信半疑,只觉这话太过荒唐,实在难以接受。可又想不明白,大祭司为何要撒下如此谎言,救下此人对他有何好处?
那宁公主凄然冷笑道:“若是我非杀他不可呢?”大祭司微微一怔,说道:“公主难道一定要置天下倾颓于不顾?”两人语气皆是十分强硬,一时间谁也不肯轻易让步。
王帐与公主寝帐相距极近,这里的事已经传到了王帐。便在此时,月氏王在侍人簇拥下走上前来。众人一齐下拜,道:“拜见吾王!”
月氏王道:“起来吧!”接着转头淡淡一笑,说道:“大法师之言,实在让吾匪夷所思。”指着伊稚斜继续说道:“此子虽是匈奴王族,可地位无足轻重,杀了便是杀了,有何不可?说他是什么天神的容器,实在太过荒谬了。”
大祭司深深拜倒,说道:“大王,此人的确是杀不得。”月氏王眉头一蹙,斜目看着大祭司,只听他续言道:“吾曾做过一个梦,梦见南边的汉人中出了一位盖世雄主,这个人雄才大略,又承大气运,以一身帝力欲扫荡我西北天地。天神将自己的无上法力投于人间,附着于容器之上,以作抗争。吾从梦中醒来,便做了法事占卜,只见火光之中出现了一个少年的面庞。吾看得清清楚楚,正是此子!”此言一出,众人面面相觑。
“哦?”月氏王眉毛微挑,有些诧异:“这故事听起来荒诞无稽,可大祭司何必编造这样的谎言?难道说他有心另投他处?打算救下这小子命,来讨好匈奴人。”
他思前想后,总觉若是执意处置伊稚斜,不免得罪了大祭司。可若就此罢了,自己的颜面还有些过不去。
便在此时,那宁公主咬牙切齿地道:“此人死有余辜,我不杀他也行。只是他若真是天神的容器,那自当有天神护佑。大法师,你说将他放入斗兽池中,他能否活命?”这斗兽池乃是供月氏贵族享乐的一个场所,是将奴隶与野兽同时放入一个深三丈、方圆十丈的空池子中,让人兽厮杀,而贵族们则可围在外面看其中的热闹。这其中的刺激,不仅在于池内的血腥搏斗,更在于外围的赌注。
一般来说,斗兽池中的野兽无不是异常凶猛,奴隶一入其中,可谓九死一生。因此,赌奴隶胜的赔率极高,胜率却是极低,而野兽赔率极低,可胜率较高。所以,多数人都赌野兽赢。不过也有人反其道而行,侥幸蒙对了,赚个盆满钵满。
那宁公主话一说完,就有不少人随声音附和,均以为把这匈奴人白白杀死有些可惜,倒不如放进斗兽池戏弄一番,月氏王也是点了点头。大祭司长叹一声,微微颔首,随后走出人群。
两个侍卫将伊稚斜重新上了锁链,拖进了一个阴暗的地牢中。刚入其内,只觉寒气袭体,里面偶尔传来几声哭喊,十分阴森恐怖。幽暗的光线下,隐约能看见,有些牢房中躺着一些人,这些人大多一动不动,也不知是死是活。
伊稚斜被带到地牢中最深处的牢房,两个侍卫打开牢门,将他丢了进去。伊稚斜重重摔在地上,心想自己暂且保住一命,可明日就要进斗兽池,还是免不了一死。又想起那宁公主要杀自己时的眼神,是如此的冰冷无情。只觉这世间再无可留恋的事,自己活着受罪,死了还有些惧怕。悲凉之意涌上心头,忍不住又大哭起来。
霎时间,周围的牢房传来一阵阵阴森的笑声,“哈哈哈!哈哈哈!”伊稚斜抹了抹眼泪,大骂道:“吵死了!都闭嘴!”
忽然只听身后有人说道:“人不大,脾气可是不小啊!”说的是匈奴人的语言。
伊稚斜吓了一跳,转身向阴暗处看去,原来那里一直都蜷缩躲着个人,这些话正是那人说的。
伊稚斜问道:“你是谁?是匈奴人?”那人有气无力地道:“没错,我以前也是匈奴人。”伊稚斜又道:“现在不也是吗?”那人凄然说道:“进了这里还分什么人种?月氏人,大宛人、乌孙人、匈奴人,管你是什么人都走不出去。你也一样,一定会死在这里的。而且你哭的越狠,死的越快。哈!哈!哈!”
说话之间,那人从角落中站起身来,只见他相貌威武,身材高大,约莫三四十岁的年纪,看上去绝非寻常人物,或许是匈奴骑兵中的悍将。
两人相互打量了一番,那人略微诧异,说道:“原来你才这么大的年纪,说说你究竟干了什么?能让月氏人没杀你,却关进了这里。”伊稚斜不愿与这陌生人透露底细,只是晃了晃头,没有答话。
那人马上失去了兴致,冷笑一声,说道:“不说也罢,反正都是要死的,就带着你的秘密一起下地狱吧。”
那人转身又回到阴暗的角落里,再开口,也不知是对人说话,还是自言自语。只听他缓缓言道:“这世上就是如此的冷漠,不到临死前,每个人都自以为能做个英雄。可当死亡降临,才发现自己从不是被天神眷顾的人,甚至连最愚蠢、低贱的畜生也不如。哈哈哈!哈哈哈!”说到最后声音越来越低,语调愈发悲凉。
那人再不言语,可方才那句话就如锥子一般,一寸一寸钉在了伊稚斜的心中。伊稚斜想起自身的际遇,不由得痛心切齿:“凭什么军臣安安稳稳就坐上了左贤王?凭什么普什图轻而易举就得到了那宁的芳心?凭什么我伊稚斜落到这般境地?只能在此等死。哈图生性纯朴善良,又凭什么被人残忍杀害?凭什么那些月氏的孩童,尚未成年就被人砍下头颅?长生天啊!请睁眼看看吧,难道您没看见吗?您所创造的世界如此的不公平!我不服!我不甘!”悲愤交加,悲情恨意在心中汹涌地激荡肆虐,他一夜难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