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不明所以,只以为关山潼已经疯了,不禁群相耸动。玄空闻听此言,心有所悟,又隐隐感到一丝威胁。
只听关山潼又道:“铁井生,我这几十年来痛定思痛,终于发觉我报不了仇的原因。你道为何?”
玄空哪里猜的出,兀自默不吭声。关山潼道:“只因我以己之短,攻彼之长!我本是一介琴师,所善音乐,而你本就是江湖中人,所善武学。我竟弃去音乐,转而修炼武学复仇,焉有不败之理?今日我便已我之长,攻彼之短,你可敢听我吟奏一曲?”
玄空蓦然醒悟,暗道:“不好!此人果然有大智慧,他竟已洞悉金钟不灭身最大弱点所在。铁佛爷石人之躯,万万不能自行运转真气,唯有依靠金钟不灭身。此功以外力做引,而声音无形无质,更无外劲之说。他将内力化在乐曲之中,金钟不灭身就毫无用处了。是以先前他那一道琴音,我都抵御不住。”
关山潼接着说道:“我有一无名曲子,只有八个音阶,你敢不敢听?”他心知铁佛爷心高气傲,如此当面邀战,对方绝无拒绝之理。
众目睽睽之下,不容玄空半分怯战。他只得爽快地说道:“一首曲子罢了,有何不敢?”
关山潼面带微笑,点头道:“好!当年你曾说让我三招,是也不是?”
玄空道:“老夫从不食言!”心中却想:“我只听他弹上三声,立马就砸毁他的琴。”
关山潼一张老脸现出喜色,皱纹如沟壑一般纵横交错,甚为难看。他又点头说道:“我这曲子威力极强,未免殃及旁人,你我去山阴面的谷中一斗如何?”玄空道:“如此甚好!”
关山潼不再言语,四个琴童将他抬起,向山寨外走去。玄空拄起手杖,相距百步,跟在后面。人仆、天地二煞、吕若海、夏天成等左道之士紧随其后,正派中人也不愿错过此战,跟在最后方。
一大群人走到登龙峰脚下,由山坳间穿行,呜呜泱泱、浩浩荡荡。转过山阴面,果见前方有一处山谷。谷外云迷雾锁,深壑幽秀,谷两侧山石峭立、苍松覆壁,谷内静僻幽深,乃是一处与世隔绝的好地方。
关山潼听见身后脚步声错杂,也知有大批武人跟随。行到山谷口,他朗声言道:“众位,关某人这曲子甚为凶险,随行入谷者必死,可别说我没事先提醒。”
玄空知他所言不虚,转身对左道众人说道:“诸位约束门人,不可擅自入内。”众人齐声答道:“是!”
随后,他独自走进谷内,只见里面像是一个葫芦,三面环山,唯有谷口可供进出。又瞧四个琴童将关山潼放在谷中一片空地上,便匆匆离去。玄空走到关山潼身前,与他相对而立。
关山潼长叹一声,道:“六十余年了,我妻儿若当年没死,我关家也该儿孙满堂了吧。”忽然神色变的无比狰狞,厉声道:“铁井生,这都拜你所赐!今日我要杀你为妻儿报仇!”
玄空心想此人一生活在仇恨之中,委实太过凄苦,今日无论如何结果,他日后也活不久了。不妨说几句道歉的话,让他稍感宽慰。想到此节,便低声道:“当年误杀你妻儿,确是老夫的过失。但老夫于世间还有恩怨未了,暂不能为你妻儿抵命,得罪了。”
此言一出,关山潼怔了一怔,跟着冷笑起来,说道:“想不到你铁井生口中也能说出这番话。唉!”他隐隐感觉哪里不对,但一想到大仇即将得报,又不愿深思,沉吟片刻,说道:“今日不论结果,这段恩仇了结了。”
关山潼说完,一把推开身前的古琴,由身后掏出一支唢呐。玄空心中惊诧,全没想到他竟不用古琴,而去用唢呐奏曲。唢呐音色高亢嘹亮,但却嘈杂刺耳,相比其他乐器不免少了些风雅。似关山潼这等琴师,历来不屑于用此奏乐。
谷中除他二人,还有一些正派中人不听劝阻,执意入谷瞧瞧热闹。这些人见此一幕,不禁哑然失笑。有人道:“看来这老儿是要给铁佛爷送终!”另一人道:“不错!唢呐一响,这铁佛爷不死也得死。”“哈哈哈!”余人大笑起来。
玄空凝神备战,一点不敢掉以轻心。只听一道嘶呖的声音响起,似鹰唳、似鸡啼,似鸦叫、似凤鸣,声音尖锐刺耳,凄厉之至。关山潼雄浑无比的内力已融进声乐之中。
玄空顿感天旋地转,头晕眼花,脑袋仿佛要炸开一般。一瞬间,他明白了对方两大用意。唢呐之声在众乐器中最为悲凉,且声音似把刀子,穿透力极强,直彻听者心扉。而山谷之中回声四起,使得这首凄怆之曲威力倍增。他原想只待关山潼奏到第三个音阶,就将其打断。哪知一声之后,自己已再无反抗之力。
关山潼第二声响起,如鬼哭,如狼嚎,其中所蕴含悲愤之情,已非人世间所有。玄空深受其感,没来由地涌上一股悲意,希望、自信、爱慕、感恩、欢乐、勇气被一点点剥离,随之憎恨、凄苦、愤怒之情纷至沓来。他只暗叫一声:“我命休矣!”最后一丝神智已荡然无存,全然沉浸在过去悲伤的记忆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