嘀嗒——
清亮的声音响起。
洞穴里湿气太重,石壁上布满了水珠,一滴水珠顺着岩壁的缝隙落了下来,砸在地面上,那里已经积了一片浅浅的水坑,水雾四溅。
“不…”温铭本能的推开那双布满鲜血灰尘的手,语无伦次,“不可能,师父怎么会…”
“师妹。”宋嫣然呆呆的转过脸来,张了张嘴,话未出口,两排泪痕就现了出来,她猛然退了两步,靠着墙壁,喃喃自语,“我不信…”
“是真的吗?”楚砚抬起头,眼神里还带着一丝希冀,虞归晚也看着她,一言不发。
“是真的。”许明月说,“我亲眼看着的。”
“不可能!”楚砚突然站了起来,双手死死的钳在许明月的肩膀上,瞪大了双眼,只一个劲的说着“不可能。”
这一回,许明月不再说话,她看着楚砚,目光深深,脸上是浓的化不开的沉重,那不是一个少年人该有的神色,楚砚像是被那眼神灼伤了一般猛的收回手。
他们像是羽翼未丰的雏鸟,刚试探着展翅,回头却发现巢穴已经不见了。
许明月低声道,“真的…”她仿佛只会说这两个字了,半垂着眼睛不停重复。
她说着,声音突然停了下来,头往旁边一斜,整个人毫无预兆的一头栽了下去。
楚砚下意识的伸手去接,却不知道碰到了哪里,袖子上登时就红了一片,他颤抖着伸出手,露出手心里一直被掩盖着的血迹,慌慌张张的将人翻了过来。
几个人惊的不轻,许明月的身体冰凉,楚砚几乎感受不到她的呼吸,他哆哆嗦嗦的想伸出两根手指放在许明月鼻下,手却抖的不成样子,摸索了半天也没探出个所以然。
虞归晚见状按下他的手上,自己探了上去,感受到少女微弱的呼吸后才舒了一口气,他冲楚砚摇摇头,“无碍。”
楚砚呆呆的点点头,他的耳畔像是有虫子在飞,嗡嗡嗡的声音从未停歇,脑子里更是一片空白,许明月的手冰凉,像是怎么也捂不热,他不知道自己在原地跪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眨眼,也许是很长很长一段时间。
他不敢闭眼,只要一闭上眼,就能看见许明月满身血污的站在眼前,告诉他,师父死了。
极度的焦灼中,他甚至萌生了一种念头,“干脆不要修炼了,我回家当个少爷挺好的。”
是啊,修仙有什么好的,他家里有的是钱,回去当个红尘里的富贵少爷不好吗?为什么要追求虚无缥缈的道呢。
还有师兄师姐们,带他们一起回去好了,愿意修炼的就买个山清水秀的山头给他们修炼,不愿意的就留在楚家,又不是养活不起几个人。
然而这个念头刚起,胸间的疼痛就如蛆附骨般的袭来,他如梦初醒的想起杜若,想起那个破碎的傀儡符,像是当头给了自己一记闷棍,这个时候他才反应过来,楚砚又惶恐的想到:“楚家还在吗?我还有家吗?”
直到又一滴冰凉的水珠落在他的手背上,他才猛的清醒。
许明月没有歇息多久,也许还没有两个时辰,她就猝然间清醒了过来,有根弦在死死绷着,告诉她还没有到放松的时候。
刚一动,一只冰凉的手就贴在了额头,熟悉的香味袭来。
眼皮子上仿佛压了块巨石,许明月朦朦胧胧间闻到一股淡淡乌沉木香,那股熟悉的香味不知为何黯淡了许多,她睁开了眼,开口道:“师兄。”
渴的厉害,说话间干裂的唇角扯的生疼,楚砚把她扶了起来,一言不发的伸出手指搭在她的手腕上,一股温热的暖流就沿着经脉向四肢百骸流去,无声的熨帖着体内千疮百孔的内府。
许明月安静的半眯着眼,过了会才道:“师兄师姐们呢?”
楚砚道:“出去探路了。”
许明月掐了掐眉心,尽量让自己打起精神来:“我们接下来去哪?”她觑了一眼楚砚,哑着声音接着说道,“回江南吗?”
她下意识的觉得那里是第二个家,云海天没了,他们还能去江南。
楚砚的脸色终于有些松动,显露出几分难以抑制的哀伤来,他看着许明月,黑黝黝的眼珠子像是蒙了层雾,许明月有些发懵,她从没看见过这个无忧无虑的大少爷露出这样伤心的神色。
心里一紧,果然,楚砚低低道,“我们恐怕回不去了。”
“我给杜若的傀儡符破了。”
眼前一黑,许明月差点又倒了下去,她看着楚砚,俩人对望了片刻,久久无言。
是啊,许明月突然觉得自己想的太天真了。
只要跟那个“生死人肉白骨”的宝物沾上一丝一毫的关系,那些自诩正义的名门正道就会像是闻到腥味的野兽一般,至死方休。
连师父都尚且随波逐流至此,落得个魂飞魄散,何况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呢?
楚家还在吗?
芙娘呢,小豆梢呢?他们还在吗?
密密麻麻的疼痛像一张网,牢牢的将她笼住,许明月发现自己突然间对未来产生了一种近乎绝望的迷茫。
半晌,她张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却最终一言不发,只能试探将手覆在楚砚耷拉在身前的那只手上,那点冰凉的触感顺着两人相接的皮肤直冲脑门,许明月不由得回想起第一次看见眼前之人的模样。
那会她觉得眼前这个富贵温柔乡里的大少爷可真好看,他的脸上没有忧愁,身上也没有这些碍眼的伤痕,永远那样该多好啊。
难过之余,许明月又难以抑制的心疼起来,她的目光在楚砚的眉梢眼角间流连,她忍不住的想:这些流落他乡,家破人亡的哀伤与苦楚,为什么要他来承担呢,他的人生,或者只有少时的片刻欢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