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成法，是张居正改革的第一步，当奏疏经过宫中批红发下后，就在朝堂掀起轩然大波。</p>
正如魏广德和吕调阳所说，考成法虽然是原有制度的继承，但也有创新，特别是在这个官场上的浮夸之风、欺上瞒下、伪报虚报盛行的时代，很有针对性。</p>
可也正是因此，在发布的第一时间就遭到朝中许多人的反对。</p>
“立限考事”、“以事责人”，其实大家心里都清楚，一旦考成法推广成功，朝廷上许多人都会有麻烦，因为这完全就是打破官场原有环境的事儿。</p>
按照考成法对官员进行的考核，所有官员都会开始竞争，能者上，庸者下。</p>
可最关键的是，大部分官员不管当初科举时抱着何种心态和理想，但是在现实面前，在他们进入官场后都惊奇的发现，自己居然并不知道该如何为官。</p>
做官的学问，圣贤书上并没有说。</p>
即便他们在治下一开始还按照圣贤书的要求指导自己的工作，但是很快就在现实面前败下阵来，碰的头破血流。</p>
除了安静的舔舐伤口，他们都纷纷向现实妥协。</p>
圣贤书，虽然教了他们道理，却没告诉他们实现的手段，这让许多靠死读书的官员进入官场后无所适从，最后只得沦为平庸。</p>
这样的人太多了。</p>
虽然自家人知自家事，可是最起码靠着当初的寒窗苦读获得官身，自然也不是那么容易被扒掉的。</p>
虽然不会处理政务，但有官身在依旧可以为官，最多就是平庸些，考察的时候就想法设法钻空子，为自己谋求更好的评语。</p>
不管是同乡之情还是师生之谊，总之，处理政务很是平庸的他们，在处理人际关系时倒是惊讶的发现，貌似自己还是有长处的，很得心应手。</p>
只要处理好官场上的人际关系，貌似官职不仅不会掉，还会步步高升，只是快和慢的区别。</p>
只是，当张居正拿出考成法，要对他们的工作进行监督，并且要打分以后，他们的弊端就彻底暴露出来。</p>
特别是在中央六部推行两个月后，许多人都已经知道自己的考评不佳。</p>
一次两次无伤大雅，可是要是多起来，这考评最后会成为京察的主要依据之一，自己的官位不是就不保了吗？</p>
没有官职，还怎么在官场上混下去？</p>
不行，一定要变。</p>
他们的变化，不是努力学习处理政务的手段，而是玩起弄虚作假那一套，这个他们已经很熟儿了。</p>
同时，绞尽脑汁，他们还要想办法找到考成法的疏漏，希望用上奏的方式停罢考成法。</p>
此时的张居正虽然位高权重，宫里宫外都有人，但是终究达不到他曾经的高度，因为有异时空穿越过来的灵魂已经彻底搅乱了朝堂。</p>
他们的上奏虽然被驳回，但是终究让更多的人看到了希望，反对考成法的奏疏越来越多。</p>
同时，拉帮结派似乎也是大明官员们熟悉的操作，自然还要找到一个在朝堂上够份量的人出来带领他们振臂一呼。</p>
魏广德之前跑蓟镇巡阅，未尝没有躲这些人的意思。</p>
因为他们在张居正开始清查弄虚作假，应付了事时就找上了魏广德，希望魏阁老能够帮他们说句话。</p>
魏广德在之前，对外一直都没有发表意见，内阁中也有消息传出，魏阁老和吕阁老对考成法是有意见的，所以被他们视为可以利用之人。</p>
对首辅发难，自然是次辅最佳。</p>
魏广德刻意避开这些人，不做他们的刀，可不代表他不明白其中的事儿，张居正其实也明白。</p>
魏广德有派人盯住张居正，他又何尝不是。</p>
只是魏广德一直以来的表现，让张居正明白，魏广德其实是支持他的，至少是默许，只不过不愿公开表态。</p>
在张居正看来，这样也好。</p>
如果推进中出现重大差池，他脱不了干系，即便因此自陈乞休，有魏广德接替他的职位，也不会太坏。</p>
双方就是这样一种默契状态下在推动中朝局的运行，张居正可以大刀阔斧做下去，不担心背后有人捅刀子。</p>
甚至，在张居正看来，自己四十多岁执掌内阁，而魏广德不过才三十多，就算自己把位置让出来，他也未必做的稳当。</p>
自己至少还能干一、二十年，到那时候，四、五十岁的魏广德也差不多可以接手了。</p>
此时，魏广德就提到可以利用此次风波，将治水不利的官员进行严惩。</p>
之前在京师，对于京官，大多只是让他们知道考评结果，希望作为警告，让他们知耻而后勇，奋起，但是现在看来效果不大。</p>
贸然处置他们，又担心京官群起反弹。</p>
利用此次治水之事，先处置地方官员，让他们见识到其中的厉害，貌似，可行。</p>
张居正很快就领悟了魏广德的意思，冲他微微点头。</p>
投之以桃，报之以李，张居正沉吟半晌后也才说道：“卫所变动之事，你大可和谭子理商议，我不会反对。</p>
至于下南洋之事，我也不反对，包括恢复旧港宣慰司之事。</p>
只是，切勿操切。”</p>
从内阁散衙出来，魏广德直接让人给谭纶递了帖子，请他晚上过来说话。</p>
此次核查卫所，一开始魏广德只想着让兵部去做，但是下午见到葛守礼以后，魏广德又有了其他想法。</p>
对付下面的人，貌似可以把都察院这把刀提在手里，都察院里可不缺愣头青，都是上次科举进入仕途的新瓜蛋子，选进都察院的人，不少都还抱着为万世开太平的心思。</p>
核查卫所，兵部牵头，带着都察院的御史去，地方上的阻力，直接抛给都察院，让他们去查，去弹劾，兵部只管想法设法处理好将官和军户就好了。</p>
对上都察院那帮疯狗，别说士绅官员畏惧，就连宗室勋贵也是有些麻爪的。</p>
不过，葛守礼是否愿意上套，魏广德不确定。</p>
葛守礼也是久经宦海沉浮的人，不会看不穿他们的心思，所以此事还得谭纶去和他商议。</p>
入夜时分，魏广德把谭纶请入书房中说话，把他今日的想法和谭纶说了个清楚。</p>
半晌，谭纶才迟疑着道：“与立兄会答应吗？这可是让他们承担得罪人的差事儿。”</p>
谭纶的迟疑，魏广德并不意外，他轻笑道：“这一年来你还看不出来他葛与立是个什么样的人吗？</p>
他是个真正的，把圣贤书读透了的人，也在身体力行着书上精义。</p>
此次兵部卫所谋划的改变，对朝廷来说是天大的好事儿，他应该是会选择支持的。</p>
而且，我今日看他须发皆白，留在朝堂上的时间也不会太久了。”</p>
魏广德言尽于此，谭纶怎能不明白，只是要让葛守礼彻底燃烧自己的最后一点价值，要榨干抹净。</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