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画摇摇头,又给他重新倒了一盏茶。
杜唯重新坐下身,端起茶喝了一口,才接她刚才的问话,“你说的对,我父亲有十七八个子女,大约是行事性子都不太像他,所以,他都不太喜欢,唯独喜欢我。”
“你回江阳城多少年了?他对你可一直好?”
“六年。”杜唯点头,“一直都还不错。”
凌画叹了口气,“所以,这么说来,你是为了你父亲,与我没有合作的余地了?”
杜唯没立即答,没拒绝,但也看不出有答应的打算。
凌画心想,这是一块难啃的骨头,不知道她今日能不能顺利带走琉璃望书他们。就怕耽搁几日,被杜知府发现,那可就有硬仗要打了。
船舱内一时有些安静。
这时,舱里传出开门的动静,须臾,有人缓步走出来。
杜唯转头顺着声音来源的方向看去,便看到了一个年轻的男子,轻袍缓带,步调懒洋洋的,似乎刚睡醒,一边打着哈欠,一边走过来,眉眼如鬼斧神工雕刻,清隽至极。
杜唯一怔,这般样貌,不用别人说,他也猜到,应该就是端敬候府的那位小侯爷宴轻。
他手指微微一蜷,身子不由得坐直了,虽然听过了宴小侯爷无数传言,但都不如亲眼所见,原来这就是宴轻。见了他,也让他想起,昔日给他送行的小姑娘,如今已嫁与他人为妻,就是这位大名鼎鼎的宴小侯爷。
凌画没想到宴轻才睡了这么片刻,便不睡了,转回头,温柔地问他,“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宴轻挨着她身边随意地坐下,又随意地扫了杜唯一眼,随意地说,“被人咳嗽醒了,出来看看,是谁把肺管子都快要咳嗽出来了。”
“这位便是江阳知府家的杜公子。”凌画虽然知道他明知故问,是故意的,但还是与他介绍,“杜公子有旧疾,颇有些严重,我方才还与他说,让望书云落给他瞧瞧,若是他们瞧不好,可让曾大夫给他看看。”
宴轻这才正面看向杜唯,“原来这位便是杜公子,久仰了。”
杜唯形容不出来宴轻刚刚看他那随意的一眼,明明看起来轻飘飘的,但却犹如实质一般高山压顶,让他刚缓口气的呼吸似乎都有些不畅了,不过也就须臾间,压力突然褪去,他正眼看来时,他便是个闲散随意的贵公子模样,似乎刚刚那须臾间的不舒畅只是他自己的错觉。
但杜唯从不相信错觉这种东西,他相信自己的直觉感受。
他拱手,声音还有些虚弱,“是在下打扰了小侯爷休息,抱歉。”
宴轻弯唇一笑,“不是什么大事儿。”
他伸手摸摸凌画的脑袋,目光对着杜唯,动作看起来自然极了,仿佛经常做这种事儿,一点儿都没有突兀和不适,他笑着说,“听说杜公子与我夫人有些旧时渊源,这可真是巧了。”
杜唯目光落在宴轻的手上,再没有这一刻感觉珍藏多年不敢碰触的心丝丝入骨的疼痛,这疼痛让他自己都有些震惊,他明明早就觉得,自己投靠东宫,不算什么事儿,就算他不投靠东宫,他一辈子也不可能会娶到凌七小姐,这个认知他比谁都清楚。
别说他有一副药罐子的身子,就是他还有一个忠实拥护东宫的亲爹,最主要的,他自身堕落,早已在那些痛的死去活来的慢慢长日里,受不住心里龌龊的心思疯狂吞噬,所以,但凡女子,但凡美人,他都甚喜金屋藏娇。
这是他心底的黑暗,也是他自己甘愿掉进的深渊,没有人能救得了,他早已麻木了。
但如今瞧见宴轻,他竟然感觉到了疼,七情六欲的疼。
他忽然哑然地笑起来,原来他这副身子,不是行尸走肉,还是一副能知晓疼痛的身子,他收回视线,语气依旧虚弱地回答宴轻,“是有一桩旧时渊源,好些年的事儿了,若是小侯爷昔年听说过,应该是当做笑谈一笑而过了。”
宴轻“唔”了一声,“那时我还一心读圣贤书,习文习武,心无旁骛,还真没笑谈过。”
杜唯:“……”
对哦,他倒是忘了,宴小侯爷年少时,文武双全,惊才艳艳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