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落在其中一个人身上时,萧尚言是真有些佩服陵君行了。
也是着实胆色过人,身为陵国皇帝,竟敢孤军深入大秦国境。
他就不怕此行,有去无回吗?
萧尚言凝目望去,只见起起伏伏的人影,竟是多得超出他的想象,更是数倍于他和扎合铁所带的侍卫。
陵君行是如何能让这么多人跨过大秦国境的??
如水月光下,陵君行的目光远远落在萧尚言怀中的女孩身上。
她披着一件披风,脸蛋隐在兜帽下,看不分明神色。
接到薛玉衡派黑羽鹰隼送回的急报时,他和卫无忌刚到洛城没两天,立刻便让绝影联络了先前潜入大秦寻找秦落羽的暗卫,前来接应薛玉衡。
而他自己也立刻带了数名侍卫,从大秦国这座边境小城入了城。
他料定战争开始后,萧尚言定会第一时间回栎阳,是以,在这个山势险隘的地方,设下了埋伏。
卫无忌带军攻打小城,不过是为了牵制守城驻军的军力。
真正要伏击萧尚言救回秦落羽的,在这里。
隔着不算太远的距离,陵君行低沉的声音随着夜风,清楚地传到萧尚言的耳里:“萧尚言,留下她,朕放你过去,绝不食言。”
萧尚言面色暗沉,揽着女孩腰身的手紧了紧,看了眼扎合铁。
扎合铁会意,手中弯刀劈下,侍卫们拔刀出鞘,一场恶战瞬间爆发。
扑面而来的刀光血影中,秦落羽吓得回身紧紧抱住了萧尚言。
萧尚言轻轻抚了抚她的发,柔声道:“别怕。”
这一声低低的安慰,仿佛带有奇异的效果,秦落羽的情绪果然稍稍平静下来。
陵君行顾忌萧尚言怀里的秦落羽,是以围住萧尚言的侍卫,只是试图活捉他,并未下狠手。
然而萧尚言带的侍卫并不多,终究寡不敌众。
萧尚言的人且战且退,退入一处山林中,每个人身上都挂了彩,除了萧尚言。
去年崀山道中的逃亡一幕,似乎再次重演。
只可惜这一次,他们的运气,没有上一次好。
陵君行的人步步紧追不舍,根本没有给他们喘息的空间。
“少主,他们要的不过是大秦三公主。”
扎合铁的目光在萧尚言身边的秦落羽身上转了一圈,“不如——”
不如拿这位三公主做人质,换得少主脱险,是唯一的路。
萧尚言不等他说完便打断了他的话,“不必说了。”
“可是咱们经不起再一次失败了!当日北地一战,已经动了咱们的根基。”
扎合铁跪下,声音里带了几分沉痛,“咱们蛰伏筹谋这么久,才看到一线曙光,少主难道执意为了一个女人功亏一篑吗?”
萧尚言看了眼扎合铁,只给了他冷漠的四个字:“想都别想。”
他为了三公主,都心甘情愿种下情蛊,早已存了必死之念。
他要的,从来都只是秦落羽而已,只要她能留在身边,其他的,他根本不在乎。
深一脚浅一脚地穿行在昏暗的山林里,萧尚言敏感地发现身旁的女孩身体颤抖得厉害,手心里渗出汗来。
萧尚言心里一紧:“怎么了?”
女孩眉头紧蹙,“不舒服”
全身上下,仿佛像是有蚂蚁在轻轻咬啮肌肤,说不出是疼,还是什么,让她非常难受。
萧尚言脚步陡然顿住,抬头看了眼天色,猛地意识到,今日便是七日之期。
他吩咐队伍暂停,抽剑划破手掌。
鲜血涌出,滴落女孩嘴中,她皱紧的眉头渐渐舒缓开来。
扎合铁注视着这一幕,眼底闪过一抹暗光。
崀山道兵败一事,他听岑七说过,少主为了这位三公主,不顾身后追兵,竟执意放慢行进速度。
没想到,他也会落入与岑七相同的处境。
岑七不敢违背少主的命令,可他扎合铁不一样。
大炎复国,成败在此一举。
怎可因一个女子,就让所有的计划终止。
“少主,让公主喝点水吧。”
扎合铁缓步走到萧尚言身侧站定,递过水囊。
萧尚言接过水囊,打开来正要递给秦落羽,扎合铁出手如电,一掌斩在了萧尚言后颈上。
水囊掉在地上,里面的水流了一地。
扎合铁冷着脸扯过惊恐的女孩,寒光一闪,一把长剑架在了她脖颈上。
有生之年,秦落羽第三次成了人质。
只可惜这一次,她在情蛊的作用下,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根本没有上两次的从容镇定,又惊又怕下,只知道哭着喊“尚言哥哥。”
陵君行远远听着女孩的哭喊,一句话都没有说,按照扎合铁的要求,让开了一条路。
眼看着昏迷的萧尚言在侍卫的保护下,退出足够安全的距离,走得不见踪影。
扎合铁才一把将秦落羽推下马,转身疾奔而去。
他其实本想一剑杀了秦落羽,毕竟她死了,少主才能真正死心。
然而,他也知道,秦落羽真死了,陵国皇帝绝不可能如约放他们离开。
反正她身上有岑七种的情蛊,三月内没有少主之血做解药,必死无疑。
秦落羽被推坠下马时,脑袋重重撞在地面上,沉闷的痛楚袭来,她晕了过去。
洛城行宫。
陵君行沉默看着缩在一角发呆的女孩,终于开口:“吃点东西吧。”
她并不回应,甚至连看都不曾看她一眼。
那天他带她回来的路上,她哭了一路,翻来覆去就是一句话:“我要尚言哥哥”,嗓子都哭哑了。
回到行宫已然几天,她连门都不肯踏出一步,只是默默地蜷缩成一团,偶尔看向他的眼神,盈满惊惧。
薛玉衡说她中了巫蛊之术。
陵君行实在不能想象,到底是什么样的巫蛊之术,竟会将她彻底变成了另外一个样子。
他一度怀疑自己救回来的根本不是秦落羽。
他的女孩,唇角永远带着弯弯的笑意,会扯着他袖子撒娇,会甜甜喊他夫君,偶尔还会扁着嘴假装生气,看他无措哄她,在他怀里笑得开心。
她遇到什么事都不曾慌乱过,哪怕曾经被刀剑架在脖颈,也依然淡定自若。
她怎么会只知道哭个不停,只知道喊尚言哥哥,怯生生那么畏惧,连话都不敢多说一句。
陵君行甚至都不能碰她,不能靠她太近,不能问她发生了什么。
因为问了,她也说不出自己为何到了大秦,在大秦遭遇了什么。
从头到尾,除了哭,就只会那么一句“我要尚言哥哥”。
若说她现在的心智只有七八岁甚至三五岁,陵君行可能都会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