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口的莲花灯亮起来了,事务所迎来了第一百一十九位客人。
一位戴着灰色贝雷帽,军绿色呢绒长大衣的老人走了进来。毛呢大衣内衬的是蓝绿色格子衬衫,胸口别了一副圆形金丝眼镜,搭配的相当讲究。
老人留着白色络腮胡,胡子卷曲,鬓角有些杂乱。他走路不能说腿脚利索,但也不是老态龙钟。浑身上下有一种不服老的气质,胸膛挺的很高。
“年轻的先生,真羡慕你的生命力。”
“先生,我们都在地狱中,何来什么生命力?”
老人笑着坐下:“生命力这件事情,可是和生死关系不大的。”
“那和什么有关系?”
老人冲我伸出手,我回握住他的手。这双手年老又冰冷,让我不由得心生同情。
“芒格,很高兴认识你。”
“我也很高兴认识你,叫我执笔就好。”
我铺开笔墨,写下他的名字。
“生命力这回事啊,听起来像是活人专属的,但其实是也不是。”
“此话怎讲?”
“生命力是一种消耗品,是随着事件对灵魂的磨砺所产生的消耗。这种磨损是细微的,漫长的,往往在无意识中进行。等到人哦,在某一个生命阶段突然意识到了生活的麻木与疲惫之时,才会意识到生命力的损耗。”
“既然是消耗品,也就是说生命力是不能补充的?”
“可以补充,当然可以补充,可是很难。”
“为什么很难?”
“因为大家都太忙了,需要消耗生命力去换取的东西太多了。金钱,名誉,理想……这些都会需要付出,付出的是生者的时间,也是灵魂上的精力。”
“关于活在人间一事儿,大概就是这样吧?通过消耗生命力去置换一些可以帮助生命继续延长下去的物质,也算是一种能量守恒的置换?”
“但是大部分人只意识到了物质的部分,没有意识到生命力的宝贵。他们消耗着生命力,为了延长生命力,这不是极度愚蠢的事情吗?”
“先生,你为什么会有这些感悟?您在离世的时候有什么遗憾吗?”
“您真是直截了当,不留情面呢。”
“如果您不愿意说的话,我也不会多做勉强。”
“年轻人的生命力旺盛,所以他们会愿意用自己的生命力去置换一些自己所没有的东西。而人到暮年,一辈子与物质金钱名誉打交道,该体验过的,也都体验过了。不再渴望那些,也就希望多保存一些自己的生命力。
这份生命力啊,你可以理解为健康的身体和精神状态。也可以理解为是对某件事情的热爱和追求。”
“您年轻的时候都做了些什么呢?”
芒格老先生笑了,眼角挤出深深的鱼尾纹:“伐木工,报社编辑,演员,捕虾人,裁缝,老师……我做过的工作杂七杂八,跨度很大。这些工作啊,都是为我的主职所服务的。”
“您的主职是……?”
芒格老先生压了压帽檐,压低声音:“特工。”
“那您的生活一定很惊险刺激吧!”
“惊险刺激?也是有的。大部分时候就是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扮演不同的角色,完成任务。再抽离角色,彻头彻尾换个身份和环境继续下一个任务。”
“听起来很孤独。”
“孤独来自于无事的午后和能睡上舒坦觉的夜晚。大部分时候,我都来不及孤独。光是要提防敌人这一点,就已经让我的神经对孤独啊,焦虑啊,全都免疫了。”
“为什么会选择特工这种特殊的工作呢?”
“从小就接受这样的训练,长大之后自然而然进入特工组织为其卖命。这是大部分特工的身世背景,孤儿,被遗弃的童年,很可惜我也是其中的一部分。”
“您离世时候最大的遗憾是什么?”
芒格老先生停顿了一下,语气保持依旧:“我没有任何遗憾。”
“您是怎么离开那个世界的呢?”
“退休隐居,自然死亡。”
“生前是特工,以至于一辈子都可能无法对所爱之人说出实情,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吧。”
“你在说什么?”
“您现在已经不是特工了,如果您愿意说说,我愿意听,并会如实记下。”
芒格先生盯着我的稿纸:“记录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留下罪证,在未来将某人按在法庭或是乡野的裁决场上等待被宣布那些莫名其妙的罪行。”
“现在没有人会宣布你的罪了,我只是中立地记录下您的口述故事,如果您愿意讲述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