闫平生抬手翻书正要继续,听见声音便顿住了,“颜大人,”他赶忙起身,“不见通报,怠慢了大人。”
颜虚白抬手作禁止的动作,“我找几本书,走时自行登记,不用管我。”
“乐典阁前些日又进了不少新书,按照乐器重新归了类,书架和陈设大多变了。大人要找哪类书?”
“琵琶,可供自学的入门书册。”
“二楼丙类往里数第六书架四层,往上都是,乐理类、指法练习、初级乐谱建议首选。难得大人有这份闲情。”
“是我家那小女儿,先前没学过,给她请先生还不要,要自己学。”
闫平生接道:“颜四小姐。”
颜虚白眼皮一跳,“她还来过这里?”
“并未见过,只是颜四小姐最近在宫中很有名。”大家都说她是陛下带回来的人,迟早要住进皇宫内殿的。纵使他平时并没有听八卦传八卦的癖好,也不免耳闻了一些。但这种茶余饭后的谈资,没影子的事,当然不能当着颜大人面说。
颜虚白自然知道跟陛下有关,欲言又止,最终朝闫平生摆摆手,毫不留情的吐槽,“学乐,心静才能有所造诣,有听轶事那闲功夫不如多在你那《归林》上下下功夫,还大弟子,啧啧,和欧阳先生的原曲相去太远了。”
闫平生立即四指交叠行了个大礼,弯腰至与地平行,“大人所言极是,学生知错!”
“弹你的吧。”颜虚白拢了拢袖,便朝里面去了。
挑完书出来,闫平生听到脚步声顿时如坐针毡,背挺的笔直,浑身上下除了眼睛和手其余一概不敢动,仔细弹着手边的曲子生怕又被颜大人训话,连吸进去的一口气都忘了往外呼,一直用余光偷偷瞧着颜虚白离去,消失在屏风之后才松了口气。
闫平生还端着两臂优雅的保持着抚琴的姿势,手上却停了,呆呆看着屏风好像目光能穿透过去目送颜虚白离开,本来没那么大好奇心,被颜大人一番警告,思绪却不自觉飘到传说中的颜四小姐身上。
难道颜大人不同意这门婚事?不不不,在想什么呢?还是好好弹琴吧。端正坐姿收了收心,目光移回乐谱上,刚下手一弹一拨,思绪却又跑了——不对啊,陛下品貌俱佳,年轻名胜,权势倾天,还未曾有后宫,第一个选进宫里的娘娘必定是盛宠加身,颜大人为何不同意?——不不不,这事与我何干?颜家小姐进宫又不会减我学费,我操心颜大人放着盛宠不要又无益处,还是好好弹琴吧——还是说颜小姐不想进宫?她有心仪之人了?还是颜大人觉得树大招风不愿拉仇恨?
闫平生是弦音司欧阳先生门下最得意的学生。欧阳老先生早年游遍天下,著经典乐曲无数,六年前甘愿进宫服务于齐王。但他收学生的标准很高,前四年都只著书讲学不收私教弟子,直到闫平生进了弦音司,他一眼相中收为学生,这两年间又断续收了三人,手下四位学生平日照旧上公学,欧阳老先生大多时间还是关门著书,想着在百年之前将自己满腹墨水都化为书本,每隔三四日才抽出半天时间给他们单独讲学解惑。就是这样,他还会时不时拉着闫平生到自己书房里给自己打下手顺带开小灶。
若是他知道自己的宝贝学生为了操陛下封后妃的心而耽误了学习大事,不知道是不是得一口老血喷出个滚字。
闫平生平日学习都扎实认真到了极致,绝对对得起颜虚白来时说的那句‘榜样’,但八卦这种东西确实比喝酒还容易上头。一直到了午间放饭,结束在乐典阁的当值收琴回住处,脑海里仍挥之不去。
走着,便听到前方交谈的声音。
“清明难得有一天假你没去看游灯?那你可没眼福了,你是不知道今年那盛况啊。入夜快到戌时的时候长眠河上放满了游灯,像是披着一层明亮的星河,随着微微水流一路向西,一直到延伸到与夜色相接之处,齐齐消失。就像传说中所言,带着生者的思念去了无间之地。你想象一下,整条街沿河两边全是人,放灯时大家三五成群的笑闹,放完灯后所有人挤着站在一起,面朝西方默不作声,嘘——双手交握,默默为逝者祈祷,静静目送着千百盏游灯缓缓西流,又消失在黑暗尽头,那种在最喧闹之处中寻得最温馨片刻的心情,那盛景,语言能形容的百不足一,你若没见过,足够遗憾一年咯。”说话的人语言跌宕起伏,有轻有重,让人听着立即有了画面感。
“哎,别说了吧,若不是逢上我爹心情不好找茬检查功课,我才不会被关了一整夜不能出门。”
“功课都过不了?”说话人语气吃惊。
“若不是我爹找茬借我撒气,随手挑了个欧阳老师那首偏曲《归林》,我怎么可能过不去功课一关。”
“《归林》?那你确实惨,估计弦音司上下除了欧阳老师本人也就闫师兄能应付了。”
“不过今年清明也确实热闹啊,我听楚生说他在街上看到了陛下,吃馄饨的时候又碰到了,吓得他整碗馄饨没敢动筷子,陛下在那他也不敢走啊,全程就垂着身子在那哆嗦,就差没过去行个跪拜礼了。直到陛下走了他才敢开始吃,然后吃的全是凉馄饨。他跟我说的时候我要笑疯了。”说话的人忘了被爹要求弹《归林》没能去长眠河的心塞,压着声音笑出内伤。
“陛下?”答话的人也压着声音说,“陛下带司辰大人去巡查的?”末了还语重心长的咂咂嘴,“陛下是真的勤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