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朔心想浑惟明说的不错,现在当务之急是去追被掳走的人,若能找回几位高僧,自然就能证明自己的清白了,而浑惟明与少林寺并无仇隙,方才也不在法堂之内,无论如何少林寺总不至于太过为难他。
于是江朔喊道:“浑二,我去也,你自己保重!”脚下施展穿星步,几个起落就将追击的武僧甩在了身后,他俯察地上的脚印并未沿着甬道下山,而是钻进了山林之中,光明盐中毒之人都会内力全失,身子绵软无力,魔教挟持了这么多中毒之人,若走大路下山肯定马上就会被追上,但山路难行,他们扎入山林之中,应该也走不快。
想到此处江朔精神又是一振,循着脚印一头扎进了山林之中,林中光线昏暗,只走了没几步,便已看不清地面的脚印了。但听身后树林外喧哗声渐进,知道少林众僧正在入林大索,江朔不愿与他们再生冲突,只能硬着头皮往山里跑,直跑出去几里地,只见天光渐亮,林木渐稀,山势渐平,竟然不知不觉翻过少室山,进入了嵩山背面的缑氏县。
少林寺的追兵固然早已甩脱,而魔教与被他们掳去的众人的踪迹也早已不见了。
江朔自出道以来,身边总是不乏同伴,独孤湘、李珠儿也好,江湖盟、漕帮的兄弟也罢,亦或者契丹、渤海、乃至东瀛的豪杰之士,下一步如何行事总是有人商量,而此刻只剩下自己孑然一人,一时间竟不知何去何从。
江朔一时打不定主意,是该悄悄潜回少林去再探查一番,还是绕着嵩山打听魔教的下落,魔教这么多人行动,不可能不留下任何蛛丝马迹,但嵩山称为中岳,居天下之中,魔教可能去往任何一个方向,如果找错方向,耽搁了时间可就更加无处寻去了。
江朔心中思量,脚下却不停步,他内力深湛,哪怕步行也比一般人迅捷的多,不知不觉又走出数里地,等他醒悟过来,已远离嵩山,到了一处大路旁,此刻刚刚天亮,天色尚早,路上没有行人,江朔站在路边,四顾茫然,正不知往何处去,忽听远远传来轻轻的击鼓之声,但这鼓声甚是轻柔,不似寻常鼓声。
江朔循声望去,路上弥漫着晨雾,薄雾之中看不清楚,却听鼓声由远及近,似乎还有简板拍打节拍之声,又等了片刻,白色的雾气中现出一抹灰色的形体,紧接着听到一个苍老的声音和着节拍唱道:“
修成金骨炼归真,
洞锁遗迹不计春。
野草漫随青岭秀,
闲花长对白云新。
风摇翠筱敲寒玉,
水激丹砂走素磷。
自是神仙多变异,
肯教踪迹掩红尘?”
一曲唱罢,那人也破开晨雾,到了江朔面前,原来是一个骑着黑卫的老人,唐人称驴为卫,黑卫就是黑色的毛驴,这毛驴看来甚为神俊,背黑而腹白,毛色油亮,一根杂毛都没有。
而骑在上面的老人看起来可就寒颤的多了,他穿着一身宽松的灰色布袍,有几分像道袍却过于破旧了,仿佛一个巨大的面口袋一般罩在老者枯瘦的身体上,但最奇的还是老者竟然倒骑在驴背上,那黑驴无辔无缰,只背上盖了一张毡毯,老人蜷缩坐在毡毯上左摇右晃,似乎随时会跌下驴来一般。
他怀中抱着一具竹琴,这种琴在唐代传道化斋的云水道士种颇为常见,将一截两尺长的竹筒斜靠在左肩,以右手敲击竹筒底下蒙着的皮面,左手拍打竹制简板,发音叮咚有声,音色较柔和,这种轻柔的曲调称为“道情”,老者虽然嗓音嘶哑,但词句却颇为脱俗。
江朔禁不住赞了一声“好”。
那老人本闭目自弹自唱,听到有人叫好,勒住了驴,斜着眼睨了一眼江朔,缓缓道:“小善信也懂步虚音韵么?”
江朔忙叉手道:“我虽不懂黄冠调,但觉老先生的词句颇为清丽,故而忍不住叫了声好。”
老人咧嘴一笑,露出嘴里硕果仅存的几颗黄牙,道:“既然小善信叫好,那便好歹布施几个老钱吧。”
江朔手在身上划拉了几下,尴尬道:“先生见谅,我身上没带着钱帛。”
老人侧着头,拿眼睛瞟着江朔,上上下下地打量他,调道:“小善信衣着华贵,怎么身上一个铜板也买有么?”他又向江朔身后张望了一阵子,道:“你的伴当都走丢了么?”
经老人一提醒,江朔忙道:“老人家你可看到一众白衣僧人?”
老人奇道:“白衣僧人?是景徒啊,是祆教啊,还是摩尼教啊?”
唐朝释教僧人衣着或灰或黄,绝不会着白衫,在大唐传播的西域三番教,景教、祆教、摩尼教都尚白色服饰,但款式略有不同,因此老人有此一问。
江朔道:“不敢隐瞒老先生,我要找的正是摩尼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