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子记得希佑帮自己剃度的时候,头发茬把脸皮弄得有点痒,可以伸手去搔,在这却万万不敢。剃头僧已经很老了,清子心想:“做了一辈子剃头的,真没出息。”再一想:“就是没脾气才能做剃头僧,不然哪天一个不高兴,去剃头的命都没了。”
老和尚用温水洗一遍光头,滑不溜手。一定要摸不出头发茬子,不然香一烧,就会“走”戒,糊成一片。然后用枣泥子先点在清子头皮上,然后用香头子点着。第一下感觉很疼,后面就一点点减轻了。
清子是第九个受戒的,第十个,也就是胸毛男子进去后不久,就传来杀猪一样的嚎叫,接着是骂人声:“我塞你奶奶!我不烧了!”
护戒僧人中有一个赶紧过来劝,好像是老乡。胸毛男名叫屠勇夫,他在江湖中已是镖师,只是总镖头爱提拔门派出身的人,才先来当和尚镀金的。
余下的人就怕了,问道:“很疼么?”前七个都说不疼,只有第八个和清子说第一下挺疼。第八个就是爱说江湖逸闻的少年,名字也够贴切,百晓知。
柳灿生战战兢兢不敢进去。清子就“劝”道:“你敢一个人回乡么?”柳灿生更怕一个人回乡,他如赴刑场,进了戒堂。众人原会传来“喤喤”而啼的哭声,哪想竟一点声息也无。柳灿生待在里面的时间比别人多了半响,待他出来,众人就问:“你不觉得疼?”柳灿生道:“不疼。”清子正想表扬他,柳灿生又补了一句:“我晕过去了。”
烧完戒疤,都要喝一碗蘑菇汤,让头皮“发气”定疤型。还要不停地走动,叫做“散戒”,寺院离客栈那么远,倒省下这功夫了。众人被带回客栈,都有些兴奋,睡不着,有几个人就要求百晓知继续说武当旧事,百晓知一口回绝:“我很困了。”
刚眠上一会,天就蒙蒙亮,知客僧又跑来:“即刻到寺里,先寄存行李,再用膳,然后去校场拜见主持和三位首座,最后入住僧舍。”最迟受戒的清子等人心中抱怨:“我们都是后娘生的不成,受这样的虐待,眼刚闭上就被叫醒。”
一入寺,众新僧被戒律僧领着去存行李,这主要是防范新僧私藏兵刃。其中一人包裹里搜出一对判官笔。戒律僧奇怪道:“寺里都不开这门功夫,你带这个干什么?”
“我家传的。”
“你有家传的武学还上南少林干什么?”
“南少林出去的好混饭吃啊。”
戒律僧还是把判官笔没收,说四年后再归还。又见戒律僧从个头最高的少年包裹里搜出一副棋盘翻转察看。棋盘上有他名字,邵平。
邵平急道:“这只是一个棋盘啊!木头做的。”
“明明是暗器,你看棋子是石头做的。”
“欲加之罪,何患无词。谁会用这个做暗器?我看唐门的人都做不出。”
相貌身材略为猥琐的少年把脸凑过来,将棋子对着光线仔细端详,最后两眼精光,下结论道:“色质纯优、手感温润,这是上好的寿山石,市价高的很。”他还自我介绍,叫颜如玉。
颜如玉这么一说,邵平更心疼了,说了一大堆好话才把棋盘留住了,值钱的棋子一个不存。邵平哭丧着脸。百晓知过来安慰道:“据我所知,四年后,除非东西真的丢失,一般都会还的。”
“就是好的东西才会真的丢失啊,说不定哪个首座正在挑呢。”清子主观臆断的插话道。忽听屠勇夫冷硬的语气说道:“只要你将来功夫够高,还有什么东西要不回来!”
戒律僧翻清子的包裹。清子猛然想起那本春宫图,头上立刻冒汗。好在戒律僧对书籍没兴趣,倒是对心形舍利观察良久,连颜如玉也认不出是什么,清子只说护身符。鬼使神差般,清子留下春宫图,将心形舍利寄存到仓库。
各路的新僧汇集,井然有序,穿着统一的新海青,黑色的裤腰带,下摆绣着四个金字:“南少林寺”。光光的头皮上都有十二个点,昨天点还是黑的,今天就脱落了,白白圆圆的,大小都一样。
再看昨夜在客栈的中年人,没见他们去受戒,也变成了光头,只是戒疤是旧的。原来年年扩招,南少林寺师傅不够用,他们是回聘的。清子这路新僧就小声问知客僧:“我们师父哪一个?”知客僧答道:“还在路上,你们师父最远,九华山回聘的。”
好大一个膳堂,上下三层,坐得下千百个和尚。粥是糯米粥,加了香草、蘑菇等等,味道很不错。那么多的和尚吃粥,竟然不敢发出一点声音!因为每层的上首都盘膝坐着一个穿着黄色僧衣的厨子和尚,手里拿着长戒尺。哪个和尚吃粥吃出了声音,他下来就是一戒尺。这一戒尺的轻重就归一个自诩“食堂首座”的胖师傅管,他可是南少林寺“实权”人物,只要哪个得罪了他,指不定什么时候在你饭里放些老鼠屎、小蟑螂什么的,还有让他的手下拿着戒尺往你头上重重一拍,嘿嘿……
饭后,照惯例,新僧集结在大校场听主持或是某个首座训诫。在南少林寺习武,除非你真的天赋异柄,否则留寺的机会并不多。每年有新和尚,也有旧和尚还俗,有能力背景的做小住持、小庙祝……只有一小部分入了江湖。江湖中的门派分好几类,有家族式的,有只收一点人材专心培养的,有广收门徒的……各门各派,尤其是帮会对人才的争夺是很激烈的,朝秦暮楚的“叛徒”到处都是,楚才晋用之事也非止一端,今天你还是少林的扫地僧,明天也许就是慕容世家的坐上嘉宾……
通过这些天,清子渐渐知道,江湖只是三百六十行中的一行,进入顶层,自然叱咤风云,但若天赋有限或不肯用功,混口饭吃也是很难的。
大校场鸦雀无声。清子站列前排,看得清楚也听得真切。正站着讲话是戒律堂首座忘归,他身后分居左右而坐的是达摩堂首座忘悲,罗汉堂首座忘心。住持忘尘却没见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