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钧见范吉年表情凝重,便问道:“可是遣散途中,出了什么事端?”
范吉年:“有四十多名宫女和官婢,自忖离宫没有生路,便在宿所中上吊自尽了。”
周钧听了,心中一惊,连忙问道:“为何要自寻短见?”
范吉年:“那些宫女和官婢,年幼时便入了宫,如今年纪最大的已经四十多岁,虽然在掖庭局中学了些女红、盥洗、桑农的手艺,但久不曾出宫,早已无法在外过活。与其出去挣扎度日,她们自然更想在宫中安稳的过完余生。”
周钧:“既然有了手艺,那这些宫人即便出去,也应该能寻到营生才是。”
范吉年苦笑道:“事情哪有二郎说的那么简单。这些宫女年纪都不小了,因为长期挑灯做事,眼力和体力都大不如前。州府中的那些官坊和私坊,倘若接受这些宫人,一要提供口粮,二又要支付工钱,盘算下来,还不如雇佣那些年轻的小娘或是杂户来做事。”
周钧:“那她们可以去投奔亲戚,或是寻户好人家嫁了。”
范吉年:“在宫中一住就是几十年,再出宫去,原本的父母长辈多半都是去世了,剩下的兄弟姐妹都已有了小家,哪个又愿意接纳从宫中遣散出来的拖油瓶呢?”
“至于寻户人家出嫁,那就更难了。一来年纪已高,二来宫中遣散,寻常男子,想要娶妻,对这两点都非常忌讳,宁可找外蕃女子,都不愿意娶宫女为妻。”
周钧听到这里,也明白了范吉年当下的难处。
遣散的宫女,对于他而言,的确是一块烫手的山芋。
周钧想了想,对范吉年说道:“倘若可能,钧想助范公一臂之力,寻法解决遣散宫人的难题。”
范吉年闻言,先是一愣,接着大喜:“二郎有办法解决宫人遣散之事?倘若成功,当是头功一件,吉年必定相报。”
周钧不想把话说得太满:“钧也没有十足的把握,只是打算先随范公去了解一番情况,再做定夺。”
范吉年点头说道:“这个是自然。”
周钧:“只不过,宫人皆在掖庭局中,钧并非内侍,如何进入……”
范吉年摆摆手说道:“不碍事,咱家令人打开广运门的侧门,在掖庭局外有一外廨,二郎可以随我去那里办事。”
周钧点头应下了。
接下来,范吉年的马车,带着周钧,先是从春明门入了长安城,接着又从安上门入了皇城,最后顺着皇城内道去了掖庭局外的廨所。
范吉年找来掖庭局的几名当值太监,收拾出一间栒房,又按照周钧的要求,取来了遣散宫人的名册和阚录。
周钧翻看一番后才发现,宫中遣散的宫女、女工和宫婢,在工作职能方面,尚食、尚工、尚衣、尚礼,却是五花八门,什么都有。
而年龄方面,这次被遣散的三千多名宫人中:四十岁以上的『高龄』者,只占了五分之二;三十岁左右的人,也占了五分之二;剩下的五分之一,却不过才二十来岁。
周钧一边看一边摇头,心中暗暗叹道,这算是人力资源的极大浪费了。
在反复翻阅了名册之后,周钧从中找出几位身兼一技之长的宫人,对范吉年提出请求,想要与其交谈。
此言一出,有当值太监小心朝范吉年提醒道:“范公,此举于礼制不合。”
范吉年瞪着眼睛,吼了一声:“又不是去禁苑,只不过见些遣散的宫人,谈何礼制?!”
眼见范吉年发火,太监们唯唯诺诺,皆不敢再言语什么。
不多时,有太监领来了三位宫人。
第一位是西内苑职事尚食的厨婢,今年三十一岁,曾经负责过妃嫔的宫膳,烧得一手好菜,后来因为膳房人员精简,不得已被遣散出宫。
第二位是芳林苑中职事尚功(尚工)的女官,今年三十七岁,主要司制宫中用品,并兼任宝器的修缮,因为入秋的时候,不小心被大火烧伤了手臂,所以入了今年遣放的名单。
最后一位,姓彭,四十二岁,原本的名字已经无人知晓,宫中都称她一声彭婆。彭婆出身江南东道的织染名家,幼年时因家人卷入宫斗,被籍没入了掖庭局,因为纺织和漂染手艺令人惊叹,故而成了尚服的女官。
看着面前的三位宫人,周钧心中暗道,针对这三千多名亟待遣散的宫婢,接下来自己怕是又要重操奴牙郎的旧业,想尽办法做成一笔大唐历史上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契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