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攸点头:“王忠嗣假如不同意借兵,那么就是中了圈套。”
周钧神色一紧。
孔攸轻轻吁了一口气:“这借兵的圣旨,攸从李光弼将军那里也听了个大概,思来想去,八成是李林甫的计策。李林甫的耳目遍布大唐,安禄山心怀不轨,他怕是早有耳闻。至于王忠嗣,他身为圣人的假子,又忠心朝廷,充任河东节度采访使,与河北比邻,又怎会不知安禄山的反心?”
“朝廷欲削北藩,倘若天子直言于王忠嗣,后者必定会自请放权。但倘若是以借兵为故,调兵入安禄山的麾下,那王忠嗣定会宁死不从。”
“李林甫就是算准了这一点,故而以借兵为由,在朝廷、王忠嗣和安禄山三者之中设了阳谋。”
周钧:“阳谋?”
孔攸:“王忠嗣倘若同意借兵,那么就会壮大安禄山的军势,危害到大唐的社稷;倘若他不同意借兵,那么就是抗旨不遵,恐引朝廷不满,甚至是猜忌。借兵抑或不借,二者皆是苦果,王忠嗣只要稍微思虑,就能看穿。但是,李林甫清楚,王忠嗣最终的选择,必定是不肯借兵。所以,攸才说道,此乃阳谋。”
周钧又问道:“为何李林甫会这般笃定,王忠嗣一定不会同意借兵?”
孔攸:“主家且听我慢慢道来。先说表现。王忠嗣倘若同意借兵,只需派遣一名军使领兵,去往河北做完交接手续便可。但实际却是,王忠嗣一接到圣旨,就立即点兵,又亲自前往。某猜度,王忠嗣是想借着安禄山身在长安,赶不回来的空档,去一趟河北,一来遵了圣旨,二来又勘察了敌营,再找理由否了借兵之说。”
周钧听完,点了点头,孔攸所料,与史书中几乎无差。
在史书之中,王忠嗣在得到借兵的圣旨之后,趁着安禄山不在河北,亲自去了雄武城打探一番,回来便上书李隆基,说道安禄山有谋反之意,不可借兵。
孔攸又道:“再说缘由。王忠嗣站在大唐的角度上,就借兵一事,权衡利弊,两害取其轻。他的这番举动,自认为既没有违抗圣旨,也没有给安禄山送去精兵。但是在整件事中,他唯独忘了一个人——当今的天子。”
“天子虽是王忠嗣的假父,但北藩势大,又兵多将广,难免会引起猜忌。王忠嗣自持与圣人亲密,便自作聪明,想从中转圜,殊不知此举犯了大忌。”
“当今天子经历数次宫变,为了扼杀内患,连亲生的儿子,都会痛下杀手,更何况一义子乎?”
“所以,王忠嗣谋事,思虑的是社稷;而李林甫谋事,思虑的却是人心。”
孔攸停顿片刻,说道:“最后说应对。倘若王忠嗣此番真的不肯借兵,那么朝廷日后怕是会处处针对北藩,李林甫也会借机中伤王忠嗣。后者不擅诡谋,与右相相争,一着不慎,恐满盘皆输。为了防止真有那么一天,主家当下,要做的便是两件事。”
周钧:“哪两件事?”
孔攸:“第一,王忠嗣倘若遭贬,北藩诸军使群龙无首,主家可拉拢交好可信之人,以图日后之用;第二,北藩动摇,恐河西、陇右局势生变,主家理应早谋退路,不可固守凉州。”
周钧听罢,轻轻点头。
车队终于停了下来。
周钧下了马车,一眼就看到了金宅大门处的金凤娘和朝暮。
朝暮看见周钧,犹豫了片刻。
金凤娘附在朝暮的耳边,小声说了些什么。
朝暮喜笑颜开,张开小手,跌跌撞撞的跑向周钧,口中又含糊不清的喊道:“阿耶。”
周钧心中喜悦,一把抱起了朝暮,又在原地转了几圈,惹得后者开心的不停叫喊。
车队中,彭婆和一众尚服宫人也下了车,看向周遭,小声议论。
周钧瞧见,对身旁的孔攸说道:“给她们准备好住所和用度,一切待遇,向茶坊匠作看齐。”
孔攸听了,点头称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