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能相当,堂堂的礼部左侍郎,以有古君子之遗风着称的任亨泰,竟然会在众目睽睽之下,暴露出如此行径来。
瞧着那已经开始变色了的金砖,任谁都开始觉得,周玉泰这帮人今天属实太过分了些!
任亨泰却没有停止哭嚎,也不管自己身上穿的是正三品的朝服,攥着衣袖伸手就往自己的脸上抹了一把。
这下,这老倌儿的眼泪就更想是山洪一样的奔涌不止。
“臣自襄阳起,洪武十七年甲子贡人,二十年丁卯科举人。二十一年戊辰廷试,陛下亲阅,厚赞臣‘对策详明,以天下为己任’,命擢戊辰科进士第一,授官翰林修撰。并‘擢题名记,立石监门’。有明恩科进士第一牌坊始于臣。”
“臣莫敢忘却陛下圣恩,勤勤恳恳、兢兢业业,唯恐一日得闲,叫陛下期许成空。去岁倭国二使,臣即知便奏,为国事社稷计,方才允二使入朝,今我镇倭大将军,已宣威于倭国。”
“臣不敢求功,皆为臣之本分。然都察院左佥都御史聚朝堂同僚,不问前由,不辩今事,万般罪名尽加臣身,臣如芒在背,不知自己竟已成了滔天大罪之人。”
任亨泰那张脸已经没法看了,整个脸满是泪水和鼻涕。
朱允熥却从心底不得不佩服这位老倌儿的本事和演技。
也难怪人家能是大明朝第一个被下旨建造牌坊的状元,更是有明一朝,襄阳唯一的一个状元郎。
状元郎的脑子就是好用,仅仅是只言片语,就将老爷子对他的圣恩说的明明白白。最后更是反手倒打一把,借着去岁朝廷申斥倭国足利义持的机会,大明朝派出曹国公李景隆作为镇倭大将军,出兵倭国。
将都察院左佥都御史周玉泰一行人,给影射成了党同伐异之人。
朱允熥不由的看向文官班列最前面,与詹徽并肩同排的户部尚书赵勉,又在人群中寻搜到了中书舍人刘三吾。
如今,人家任亨泰已经将今天这出好戏的气氛给烘托到了最,就是不知道这些人要到什么时候,才会自己亲自出手。
然而。
朱允熥,乃至于是他身后的朱标和朱元章,都还没有开口的时候。
任亨泰已经是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举起双手,径直的就将自己头顶上的斜双翅乌纱帽给取了下来,带着满脸的冤屈,小心翼翼的将官帽给放在了身边。
随后任亨泰就双手一扬高高举起,随后整个人就重重的以五体投地的姿势,趴在了中极殿冰凉的金砖上。
“臣今次受朝中诸多同僚弹劾,便是无错,亦是有错。皇命浩浩,圣恩不敢辜负,臣亦是有罪之身,不敢窃据皇恩所赐。臣乞骸骨,惟愿陛下允准臣告老还乡,于襄阳乡野之间,颐养天年,含孙弄怡。”
夭寿了!
这老倌儿竟然要乞骸骨告老还乡!
被数十名御史和言官弹劾的任亨泰,在一番嚎哭已经震得所有人眼睛珠子都快要蹦出来的时候,再一次的颠覆了所有人的设想。
他竟然就这么赤条条的摘了官帽,开始玩起了辞官的手段。
就连站在御史言官最前面的都察院左佥都御史周玉泰,听到任亨泰开始乞骸骨,眉心也不由的纠动了一下。
事情,似乎开始朝着预想之外发展了。
实在是那句‘便是无错,亦是有错’,太过于吓人了。
如果按照任亨泰这番言论,皇帝应该怎么去设想?
是不是他们这帮人已经报团取暖,当真是要党同伐异,在朝堂上戕害忠良了。逼的人家没做错事,也只能是乞骸骨告老还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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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才与任亨泰见过一面,并且还给了人家一线指点的詹徽,这会儿也是震惊不已。
他想到了任亨泰会依着自己的指点,硬怼周玉泰这帮人。但他没有想到,任亨泰不光是回怼了,还一顿弯弯绕绕的,将周玉泰等人给怼成了党同伐异的人。
能赶出党同伐异的都是什么人?
那都是大大的奸佞!
赵勉亦是默默的回头,看了一眼站在班列里的中书舍人刘三吾,旋即便低下头。
他在犹豫,自己这时候到底该不该走出去,为任亨泰说话?
这个时候为任亨泰说话,才能让周玉泰等人不至被陛下严惩,也能悄无声息的将那什么劳什子的党同伐异的言论给压下去。
然而,正待他要迈出脚步的时候。
一直俯瞰整座朝堂的朱元章,却已经是幽幽的看向跪在金砖上,向自己乞骸骨的礼部左侍郎任亨泰。
朱元章轻轻一笑“好你个襄阳任!你是要咱这朝堂之上,少一位状元郎吗?”
皇帝什么旁的话都没有说,只是这么一句看似玩笑的话。
可中极殿里,谁人不知道,皇帝老爷子素来对这位出自襄阳的状元郎信赖有加,也正是因为有这份信赖和期许,平日里才绝不提任亨泰的名字,而是以襄阳任冠之。
而后半句,少一位状元郎。
更是已经含蓄的点明了,大明朝如今的朝堂之上,不能没有任亨泰的存在。
任亨泰心中长出一口气,自己的法子终究就是比詹徽那个老倌儿出的主意要强。
只是还不等他开口谢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