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不加赋。
这是古往今来至圣贤明君王最高的追求,从不曾有过更改。
然而,却又因为人世间四时变更、天灾,庙堂之上一次次的无奈或有意而为,将王朝社稷的风险,通过加赋的手段转移给了身为最低层的社稷百姓。
本就生活艰难的百姓,面对天灾本就脆弱不堪,本就沉重的赋税制度上,还要再增加可能赋税,一日复一日,加赋就成了压垮百姓的最后一根稻草。
这就是为何当大明上林苑监监正袁素泰,喊出永不加赋的口号之后,整个红薯地上的人都齐声哭嚎起来的原因所在。
这是君王的最高志向,是官员们的最高追求,是百姓们最朴素的梦想。
当百姓的梦想实现之后。
只要官员们不太欺压过甚,君王不太过分昏庸,天下便是有少许的骚乱,也不足以演变成狼烟四起的天下大变之局。
百姓们的要求真的很少很少。
吃饱肚子,没有沉重的赋税,没有种种加征赋税。
「真的能亩产二十石吗?」
夏原吉心神震荡之余,终于是口舌干燥,艰难的问了出来。
随后,他便浑身一软,伸手撑在橡木桶上,缓缓的蹲在了地上。
只是被他握在手中的红薯枝叶,却得到了最高的对待,被轻盈盈的握着,等到夏原吉蹲稳了之后,才被缓缓的送到一旁的竹篮里。
朱允熥环顾左右,入眼处皆是泪水染湿胸襟的汉子。
这一刻,他才清楚,在自己想要提高大明百姓亩产,填饱百姓肚子的追求之下,自己保守的说出亩产二十石的产量,对他们究竟以为着什么。
于是,朱允熥沉重的点着头,并且加重语气肯定道「只要诸位同心戮力,不断培育,孤相信,红薯的亩产会越来越高!」
这是用大明监国皇太孙的身份来做出承诺。
「殿下,咱们不要永不加赋也成,这……这红……红薯,当真能亩产二十石?」
「殿下,这是真的吗?」
「是啊殿下,您说的都是真的吗?」
「……」
不知什么时候起,朱允熥的身后围满了满怀期待,却又胆怯不敢上前的在上林苑监被雇佣做活的百姓老农。
「对!草民们不求永不加赋,只要能亩产二十石,咱们交十石……不!交十五石也是可以的!」
「对!交十五石也成!」
「没错没错。」
「要是能让我们种红薯,家里的稻谷都可以全都交给官府。我们只要一亩地留五石的红薯就可以。」
当朱允熥转过身后,这些老农便直接将自己的底线交出。
一时间,朱允熥哭笑不得。
他们是如此的可爱,又是如此的傻。
一如既往的这般。
随后,朱允熥脸色一沉「谁让你们如此胡言乱语的!」
皇太孙突然一怒,让在场的百姓顿时不敢做声。
…
所有人都胆战心惊的低下了头颅,害怕他们那大胆而过分的要求,是不是惹怒了皇太孙殿下。
夏原吉迟疑的上前一步,随后又停了下来。
皇太孙应当不至于此。
果然,如他所料。
只见朱允熥轻笑起来「谁要是只让你们留五石的红薯,还要收走你们家中所有的稻谷,你们和孤说,孤带着人去砍了他!」
皇太孙不怪他们?
原本低下头的百姓们顿时心中一阵茫然。
恩出于上,赏罚于上。
他们从来只知道被动的顺从上面的要求,今日那五石的请求,也是在一片激动之下才有的失口之言。
只是,皇太孙似乎没有要责怪他们的意思。
这时候,朱允熥继续轻声说道「朝廷如今相继在浙江道完成,在直隶等六道推行摊丁入亩,这就是让你们往后每亩地都有一个永远不会改变的赋税。
红薯不论是二十石,还是以后能亩产三十石、四十石,朝廷也永远只会收一样的赋税。你们种的越多,家里粮仓就越满!」
只要将商税推进正循环,并且不断的从海外吸收金银,大明完全可以通过经济手段从民间吸收物资。
而只有当百姓足够的富足,大明才能从容的去做更多的事情。
甚至,能够建立起一直征召雇佣制度的百万大军,保证大明军队的长盛不衰,而不是因为军户制度,一代代的衰落。
「这是真的……」
「太孙说的都是真的……」
「太孙没有骗我们……」
转而,红薯地上又是一片哭泣声,声声不息。
朱允熥却是眉头一凝,沉声道「快些干活,若是耽误了扦插,你们谁也别想能自家种上红薯!」
此言一出,果然让在场百姓齐齐噤声。
袁素泰这时候也平复了自己的情绪,从地上爬起来走到了朱允熥说身边,对着面前的老农们挥挥手「且去忙活吧,早些起好垄,将红薯枝叶扦去。」
随后,袁素泰便躬身面对朱允熥「百姓愚钝,若有冲撞殿下,还望殿下见谅宽恕。」
朱允熥摆摆手「百姓动容之言,孤不曾过心。」
袁素泰松了一口气,脸上露出笑容,又道「臣请自今日起长驻于这片红薯地,待红薯收成之日清点收成。」
朱允熥澹澹的回头看向这位上林苑监。
如果是旁人的话,或许有想要分润一丝功劳的意思,但对于袁素泰而言,他大抵是真的想要亲自照料好这片红薯地,同样也是真的希望能够第一个清点出红薯亩产的人。
「无有不可。」
朱允熥微微一笑,而后指向面前的红薯地「已经起了几垄,监正若是有意,便与孤一同扦插红薯秧苗吧。」
袁素泰满脸喜悦,欣然点头。
「合该如此。」
「合该如此。」
………………
…
奉天殿。
皇帝正斜靠在软榻上,双脚架在侧扶上,神色轻松,享受着两名宫娥的按捏,不时侧目看向坐在殿内矮腿书桉前翻阅奏章的太子,享受着这难得的一日清闲。
自从交趾道新征,北方九边有塞王坐镇,大明平衡海外倭国采掘金银。
虽然推行摊丁入亩的事情,在朝野内外有些波澜。
但整体上而言,如今的大明朝已经不知不觉进入到了一个承平安稳的状态之中。
喜欢晒着太阳读书的太子爷,也不得不被老爷子拉出来,重新担起了国朝政务。
坐在太子身边的解缙,将手中的一份奏章缓缓放下,目光轻轻的看向太子。
「殿下,山西道大河春汛融冰,有部分府县受灾,地方上奏请朝廷调拨钱粮赈济。」
朱标将目光从交趾道最新送来的奏章里挪开,看向陪在自己身边的解缙,脸上微微一笑,缓缓伸出手。
【讲真,最近一直用
口茶水润过嗓子后,朱标这才开口道「调河南道太仓存粮赈济山西,调运淮安府交趾转运存粮太仓入河南充实仓禀。下旨交趾道,今岁转调夏粮存于淮安府太仓。」
从容。
从头到尾,面对远离江南产量赋税之地的山西道灾情,太子朱标都表现出了最沉稳的从容不迫。
这是以往忧心百姓,心系天下社稷的太子不会有的变化。
那时候,江南的天灾虽然急切,但朝廷还能从容调度,而一旦北方出现灾情,朝廷就会乱作一团。
南北的距离,让朝廷对调运粮草赈济,只会倍感压力。
可如今,自从交趾道新征。
以清化府、昌化县为,杭州府、应天府、淮安府为节点枢纽,两年的时间大明已经初步建立起了一整套的存储和转运体系。
以湖广、江西之粮平直隶之用。
以江淮之粮,充应天之用。
以交趾之粮,充淮安府新建太仓,策应防备北方之需。
而下一步,以北平府为核心的北方仓禀节点,也已经在应天朝堂的规划建设之中。
五千料的海船满载,足以供应一整个千户所一年的粮草用度。
解缙遵令书写山西道灾情应对疏,随后又道「殿下,是否可命山西道、河南道疏通黄河,减缓大河对两岸百姓的侵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