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坡下,就是已经金黄沉甸甸的庄稼,可张志远却只觉得这些庄稼是吸尽了百姓的血肉才长的如此茁壮。
副将有些担心。
此刻夜色下的行动,已经是在挑衅,甚至是无视孔府在地方及朝堂上的影响力了。
余下的将领们也有些担心,事情可以做,但若是做的过了头,那就很难收尾了。
这里即将发生什么,在场的人都心知肚明。
有几名千户官,从孔府周遭的夜色里汇聚到了土坡上。
“回禀将军,各处的火药都已布置好。因此次南下皆为马军营,所带火药未曾备足,为留出后续几夜的用量,今夜的动静或许并不大。”
张志远微微一笑:“叫人往徐州府那边调运火药,本将就不信,这曲阜的地到底有多硬,能叫我军挖不动壕沟!”
作为张志远的心腹,唐可可就站在对方的身后半步。
唐可可开口附和道:“火药之威,岂是区区凡泥尘土能够抵抗的。将军为保曲阜,以火药开辟沟壑,器利神威,无往不利。”
在两人身后的一众北平都司衙门将领,只能是心中默默的想着事。
这两人嘴上说的都是好听的,一言一行都是为了孔府安宁,为了在叛乱不绝的山东道守护曲阜一方太平。
但偏偏就是不提现在是什么时辰,等下又将要做什么。
张志远照例是正气凌然的下令道:“传令下去,东南西北四面壕沟,分一个时辰一次,逐次点燃火药包,开挖壕沟,万不可耽误了明日天明之后,我军清理壕沟泥土,护卫圣人世家。”
千户官们领命退下,往孔府外的壕沟过去。
待到所有都准备就绪,孔府东侧五里外的壕沟,一声哨响之后,旷野里生出了动静。
旋即,犹如银汉上的星辰在漆黑的旷野里亮了起来,闪烁着的亮光缓慢的移动着,迸发着光斑,速度也是越来越快。
亮光从旷野平地移动到了壕沟边缘,跳下了沟壑,只剩下一道道的白烟从沟壑底下升腾上来。
忽的一刻,好似那停滞了的刹那芳华,天地凝固。
闪光,在黑夜里像极了无边的星空中偶有的星辰爆裂所发出的光芒。
紧接着,地壳开始涌动了起来。一股无形的力量在地壳的表现下变成了有形的。
土石飞溅,地皮像是充了气一样的鼓起。
砂砾溅射如箭失。
最后则是阵阵的轰鸣声传来,似是波浪一样的在空气中涌动着,扎进人们的耳蜗之中。
轰鸣的巨响声,连成片拖成一长条,向着沟壑两侧扩散开。
火光四射,土石横飞,巨响划破了夜空,惊起远方的林鸟,村舍里的看门狗惊慌的叫喊起来,虫鸣声被惊得收了起来。
土坡上,皆是从军多年的老将,对这等收着用的火药爆炸场面,早已习以为常,司空见惯。便是有土石溅射到了脚下,也不曾有人眨一下眼睛。
几名原本还忧心忡忡,担忧今夜此举是否会招致诽议的北平都司衙门将领,亦是露出了跃跃欲试的神色,似乎是不太满意于这顷刻之间就没了的动静。
而在大军环顾保卫下的孔府宅邸,则是在那巨大的动静之后,开始反应过来。那一道道高大的院墙后,发出阵阵嘈杂,脚步声在黑夜下显得尤为清晰。
无数的灯笼被点亮,有着防御作用的院墙上,预留出来的观望口也被打开,从里面透着光亮照射到外面。
只是似乎没有家中主人们的同意,宅邸大门便没有人敢私自打开。
孔公鉴人生第一次感悟到了书上的佳人美,究竟是美在何处。
也明白了,往日里自己最是不喜的柳三变,到底是何曾的惬意潇洒。
对面的扬州府戏腔大家,满足了孔公鉴对纸上佳人的所有设想。
这不是自己房中的妻妾,能够比拟的。
孔公明等人已经默契的退出了里间,到了正屋吃酒,将里间那一方小空间留给了那位孔府继承人。
来自扬州府的女人,两只眼睛已经迷乱的泛着晶莹。
眼前这位年轻的公子,其身份如何,天下无人不知。
若为枕上席,哪个风月女子不想。
孔公鉴只觉得周身血脉喷张,心跳在不断的加速,眼前的女子一颦一笑全然超过了他往日里对女人的认识。
麻木?规矩?一动不动?
孔公鉴回想着在古礼教导下,自己迎娶的那几个妻妾。
“公子……”
女人到了近前,掐着葱玉白手,便捏起了孔公鉴的手,只是轻轻的一声呼唤。
孔公鉴脑后便是突的一下发麻。
正当他要探出另一只手的时候,忽的一声好似是惊雷声,从头顶上噼了下来。
屋舍微微的颤动了几下,黄粱上积攒的细微尘土,飘扬着盘旋着撒了下来。
暧昧绮丽的氛围,瞬间一扫而空。
女人已经是呀的一声,跌坐在地上,两只手抱住孔公鉴的腿,仰着头楚楚可怜的望着孔公鉴,那手指却是不安分的往上探索着。
然而孔公鉴却是没了原先的兴致。
今夜不会有雷雨。
而那轰鸣声,也明明就是从府外传来的。
火药。
官兵要轰进孔家!
一瞬间,孔公鉴便将事情往最坏的方向做出了设想。
他唰的一下站起身,只是一个弹腿,那女人便如同无用的器物一样,被孔公鉴推到了一旁的角落里。
等孔公鉴从里间走到正屋,便见屋门已经被打开,几名前院的仆役也已经是赶到了这边,正被孔公明几人给拦下追问事由。
众人见到孔公鉴走了出来,立马是收敛了神色。
几名从前院赶过来的仆役却是有些意外,在这边竟然看到大公子。
“大公子。”
仆役们束手低头,神色有些慌张。
孔公鉴轻咳一声:“外头生了什么事情。”
“回大公子的话,今日官兵在府外开挖壕沟,只是壕沟宽长,官兵们挖的不深。
也不知道这帮人是发了什么疯,曲阜哪里来的叛贼能叫他们这般急忙,夜里头竟然是动了火药,去炸壕沟底下的土。
朝廷制出来的利器,便叫他们都这般挥霍了,当真是跋扈嚣张。”
大世家养出来的仆役,便是言辞和说话,都要比外头的小门小户人家还要工整得体的多。
孔公鉴紧绷着的脸色却是稍稍一松,只要官兵不是拿着火药来炸孔府的院墙,便还能有回旋的余地。
孔公明等人望向孔公鉴:“大兄,父亲那边肯定也是知道这件事情的了。官军白日不作为,却选在这个时候炸土,他们这分明就是没安好心。”
边上几人便是连连点头附和着:“难道我们孔家的脸面便要受到这等折辱?白日里,孔家给他们送去了一车车的酒肉粮草。他们可倒好,这是吃饱了喝足了,睡不着便也要我们孔家的人也不睡觉?”
“孔家的脸面不能丢!”
“他们几次三番的欺辱孔家,难道孔家要把脸送上去给他们践踏吗?”
几人本只是附和着,只是越说便愈发的愤怒。
孔公鉴不愿在这帮人面前说无用的话,只是示意仆役在前面开路,自己要往府外去看看现如今的情况到底怎样。
孔府外,有孔家能说得上话的人叫开了门。
几名管事的族人便领着一帮家丁仆役,往官兵们动用了火药炸土的东边过去。
唐可可这时候已经领着人赶了过来。
老远的,便是这等黑夜,唐可可也能看得清这些孔家人脸上的愤怒和懊恼。
他便走的快了一些,拱手高举,隔着老远就开始喊了起来:“却是不想惊扰到了贵府,多有得罪还望赎罪。”
不等赶过来的孔家人开口发泄心中的怒火。
唐可可又道:“只是眼下山东道叛乱不曾平定,我等军中之人,也不懂的什么,便只能是抓紧时间将这壕沟挖出来,也好在叛贼到来之前,护住了圣人世家的安全。”
“你……”领头的孔家管事的族人抬起手指向唐可可。
唐可可立马高声插话道:“我等也是为了贵府好,还望贵府能明白我等的良苦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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