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雁门。
北地的冬天还未走远,路边的积雪也才刚刚开始消融,离着万物复苏的时候还早。
雁门郡城南十余里处,一行数十人驻足于道左。
代州总管宇文歆与雁门郡守崔枢并肩而立。
“粮草准备上太慢了,俺这里兵都快聚齐了,你那边粮草才到半数,照这么下去可不成啊。”
宇文歆一边张望着远方,一边埋怨着崔枢。
两人在雁门郡共事也有两年了,相互之间早已熟悉,宇文歆又乃上官,说话间便也没什么顾忌。
崔枢是王世充降人,名门之后,前些年势穷来投,很快便得任用,先为太原郡丞,后晋雁门郡太守之职,世族子弟升官就是这么快。
崔枢此时苦笑一声道:“这您可得体谅一些,一来诏书到的太急了,匆忙间能得这些粮草还是因为去岁各处仓储颇为丰盈,不然恐怕您就是斩了我等,也是无济于事。
二来,您又不是不知道,去年南边战事如火如荼,从晋地运粮的车队从年头到年尾就没停过。
咱们这里既得防备突厥,又要运粮去南边,再有冬天刚过,春耕就要到了,哪有那么多粮草以供大军进食?还得多方筹措,总管得最少再容我十天才成。”
宇文歆呼出一口寒气,笑了起来,他在雁门已经待了好多年,怎会不知雁门郡内之事,如今只不过是再逼一逼郡中官员,让他们做事努力些。
“好,那就再予你十日,大军起时,粮草若是不足,咱们误了大事不说,平灭窦建德之功就得让给旁人,你若甘心就再慢些好了。”
崔枢也笑了,“总管说的是啊,可您也不能总催我一个,代州三郡,其他两郡若能快些,事情也不至于此吧?”
宇文歆笑道:“一直催着呢,马邑那边来了八千人,都是骑兵,若非要防着突厥崽子,顷刻间就能成数万大军,可惜了,这些年的积聚,竟然不能轻动。
楼烦那边的卢郡守也不宽裕,出兵出粮也怪可怜的,我也容了他十天,崔兄你就在俺眼皮子底下,催的紧些也是应当。”
崔枢哭笑不得,赶紧岔开了话题,颇有感慨的道:“真是不临此间,不识真面目啊,我在河南时,那里的人各个都称豪杰,王世充也道得一声枭雄。
可来了晋地,才知吾等皆是井底之蛙,不识天之大,地之广,海之虚也,只代州三郡之资,便足以称雄于天下,藐视群伦矣。
总管大才,至尊得之,如虎添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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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屁拍的很舒服,但宇文歆的心却是剧烈的跳动了几下,心说你说话如此的不小心,难道还以为是在河南吗?
想到这些,顿时觉得周围的人瞅过来的目光扎人了起来。
他确实在雁门经营已久,威权行于三郡,并无人敢与他相抗,可这里有着很多陈孝意的旧部,更可怕的是皇帝在这里起家,于军中的威望无人能及。
尤其是马邑那边过来的骄兵悍将们,很多当年都在皇帝账下听令过,资历不比他宇文歆差什么。
其中的那些突厥人,更是以天神之鞭的奴仆自居,如果让他们打回到北边去,不定就能把天神掀翻在地,让鞭子坐上去。
而且他在这里时刻能感受到来自晋阳的目光,陈孝意虽已老迈,可只要他稳稳当当的坐在那里,并代诸郡就无人敢于放肆。
崔枢没觐见过皇帝,根本不知其威严,估计还道这里与河南一样,各个都是草头王呢。
宇文歆皮笑肉不笑的抽动了一下脸颊,“崔兄谬赞了,俺能到今日之地步,多数都是托了至尊的福,你瞧瞧周遭,这里又有哪个没受过至尊恩惠?
说起来啊,也有两年没觐见君颜了,此战过后,俺可能要去京师述职,崔兄为官多年,才干颇佳,在这里估摸着也待不了几年,以后再要相聚,许就是在长安了。”
他和崔枢相处的还不错,说话间委婉的劝了劝,听不听得明白,那就是崔枢自己的事了。
崔枢又不傻,听了这话一下就明白自己说错话了,他在晋地也待了有三四年,皇帝于此地无所不在的威严他若感受不到,那才叫见了鬼呢。
微微愣了愣,和宇文歆一样下意识的看了看周围,觉着人们的目光都有点不怀好意,顿时后背发凉。
勉强笑了笑道:“总管说的是,将来若能在长安相聚,定要与总管痛饮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