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定的围城已经快持续半个月了。
半个月前,滹沱河一战落幕,耿炳文率军退入真定城,欣喜若狂的朱棣直接带兵追到了真定城下,甚至连收拢败兵打扫战场这种事都没来得及做,用最猛烈的攻势连续攻了真定三天,却一头撞得头破血流。
耿炳文无愧第一擅守的名声,有了上次的教训,再有什么败兵难民俱都别处安置,着人看管,城墙上灯火通明,轮休的士卒根本没给朱棣任何偷袭城头的机会,甚至对于那种扭转了战场形势的新式武器,耿炳文也绞尽脑汁想出了应对办法--威力再大,无非也就是爆炸和火焰,那城门常备水源,着士卒分散些便是,能看出来那手雷是肯定不能把真定城墙轰倒的,不然朱棣肯定已经这么干了,于是整座真定城在耿炳文的经营下越发无懈可击。
整整三天,朱棣攻势如猛虎,却寸功未建,经历一场大战后根本没有休息的士卒们死伤惨重,但人命却怎么也填不满和真定城之间的鸿沟,眼见士气受到了沉重打击,先登营几乎死伤殆尽,朱棣极为心疼,连忙命令收兵只围不攻,这才安稳了半个多月。
耿炳文是十分精明的,就算打了一场败仗,但他知道只要自己在这里坚守下去,北军就会逐渐瓦解,甚至有可能不攻自破,因为朱棣现在的兵力越多,就面临越艰难的处境。
那就是粮草。
燕军多骑兵,不止人要吃饭,马也要吃草,但滹沱河边的南军大营粮草已经付之一炬,耿炳文不厌其烦地每天从真定输运粮草给朱棣带来了想象之外的麻烦,城外的北军大营近十万人马,一天要消耗多少粮食?从雄县斯州无极城带来的粮草已经有些捉襟见肘,若是再围下去得不到补充,怕是就要断粮了。
难道要去抢百姓?这和刨自己的根有什么区别?
所以比起焦头烂额的朱棣,耿炳文就老神在在得多了,甚至还有心情专挑埋锅造饭的时候偶尔派兵出城骚扰一下北军,一天天下来搞得北军防不胜防,一个个将领天天提心吊胆生怕吃饭的时候被南军出城冲上一冲,上个茅房都怕南军突然出现。
朱棣很快就意识到这样是不行的...但真定城对他的诱惑实在太大,这颗挡住他南下的钉子一旦拔掉,河间三府就如再不设防的美丽女子,到时候占据黄河北岸,岂不就是二分天下的大势?
耿炳文这老王八蛋是真的恶心啊...
时间对于耿炳文来说并不重要,他大可每天喝喝茶、浇浇花打发时间,坐看朱棣攻城,但对于朱棣来说,时间比黄金更宝贵,因为他是起来造反的,造反者从某种意义上说可以归入假冒伪劣产品,这种东西在乱世可能还很有市场,但现在是太平天下,对官府不满的人并不多,要想找愿意玩命的人并不容易,如果哪一天自己手下的兵不想造反了改当良民,把自己一个人丢下当光杆司令,那乐子可就大了。
必须尽快解决这个问题。
北军大帐内,又一次聚将商议攻城细节的朱棣看着沙盘,眉头都快拧到一起了。
“诸位将军,我军攻城数日不下,耿炳文久经沙场,吃了一次大亏后怕是再也不肯出城了,看他这模样,分明是要把俺拖死在这真定城下,手雷不足,奇兵袭城恐不合适,正面进攻伤亡又太大...诸位将军有何计议?”
依然是朱棣一贯的谈话风格,上了战场就不要搞什么虚头巴脑的,自己手底下的将领已经用行动证明了他们的忠诚,那自己就不要再说什么场面话,眼下进退两难的困顿局面,终究需要齐心协力才能想出办法。
但众将显然也被耿炳文恶心得不行,大帐内一片沉默,过了半晌,类似军中二把手的张玉才开口道:“依末将之见,耿炳文先失一战,是不可能放弃真定的,我们粮草有限,攻城又略显兵力不足,眼下强攻不得...不如暂时退却。”
虽然有些损士气,但确确实实是老成之见,朱棣眉头深深皱着,看着地图上真定的位置久久不语,实在是眼馋得紧了说不出那退兵的话。
“放弃真定么...若是绕过真定攻打河间三府,耿炳文肯定不会坐视不管,若是退回北境...焉知耿炳文不会打着收复失地的旗号步步紧逼?到时候打下来的地方都要望风换旗,经此一战,耿炳文绝不会与俺于野外决战了,若是他步步为营把俺逼回北平怎么办?”朱棣犹然有些不舍,“难道俺还能去打宣府大同?真定可是扭转战局的关键所在啊...若是能打下,说不定观望的诸王也会起些心思,俺实在是不忍就此放弃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张玉继续道:“殿下,耿炳文不是易于之辈,此番大胜,乃是多方巧合汇织的结果,若不是殿下英勇善战,顾先生巧用计谋,耿炳文岂能如此轻易落败?如今我军士子疲敝,人马疲惫,真定城久攻不下,就该果断放手,不然河间三府府兵包围过来...”
耿炳文当初守过长兴十年,那可是整整十年啊!张士诚打了十年都没打下来,如今耿炳文背后还有整个大明,北军一旦被拖入这个泥潭,就真的是再无幸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