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风呼啸,吹得大营里的军旗猎猎作响,年逾五旬宫装打扮的庆成郡主走下楼船,有些局促紧张地走进了燕军军营。
她只是个妇道人家,朱元璋还在打天下的时候,她就已经是个大姑娘了,那时候穷得不行,也就没有读书识字的机会,后来虽然贵为郡主,但说到底不过是个质朴本分的农家女,此时来掺和这种军国大事偏偏她不来还不行。
既然是郡主,还是燕王的亲戚,搜身的事情,燕军士卒是不敢做的,几个亲卫恭恭敬敬地迎着庆成郡主往里走,一路上庆成郡主左右看看,到处都是或巡逻或休息燕军士卒,军容整齐,杀气盈宵,不由暗暗心惊,等到了大帐前,几个亲卫停下,示意庆成郡主自己进去就行,毕竟亲戚见面聊家事,是不适合有外人的。
庆成郡主定了定心神,挑起帐帘走了进去,一眼就看到了正坐着看兵书的朱棣,自打洪武十三年朱棣就藩北平之后,两人就没有再见过面了,如今二十多年转眼过去,当初的英武少年郎已至中年,而自己也成了个发福老妪,时间还真是不饶人。
朱棣放下兵书,这几年他在军中风餐露宿,有时几天身不解甲,连天作战,早已是满面风霜,正当壮年却已两鬓斑白,看得庆成郡主心头难受,哽咽着喊了声“小四儿”
毕竟是女子,容易触景伤情,这声小四儿喊出来,就已经泪流满面,朱棣见到当年在金陵常常陪他玩耍,有农家质朴亲情的堂姐,也不由有些鼻酸,站起身上下打量着庆成郡主,感伤道“敏姐,你也老了啊!”
姐弟相见,自然一阵唏嘘,见朱棣并未冷言冷语相对,庆成郡主刚进军营的紧张感也消失不见,好一番家长里短后,她才把话题绕回了正事“小四儿啊,说到底,削藩不削藩的,都是咱们朱家的家事,用得着动刀动枪的么?不管咋说,陛下毕竟是你的亲侄儿,你这当叔叔得让着他点不是?骨肉相残,终究是让外人笑话了去,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朱棣听得很认真,并且不断点头称是。
庆成郡主顿时觉得形势一片大好,之前那些大官也是给她紧急培训过的,自然知道该趁热打铁更进一步“陛下毕竟是陛下,你是不知道哇,陛下都准备下罪己诏了!小四儿啊,姐姐来的时候,陛下都说了,只要你肯退兵,不要再打下去,陛下就愿意割让北境,与你共治天下,陛下都已经这般大度了,你何必要闹到最难堪的地步?”
朱棣仍是点头,庆成郡主讲得有些口干舌燥,也觉得该说的都差不多了,便停下来喝了口水,等着朱棣的答复,朱棣看她已经讲完,才终于开口说话。
他面色平静,语气淡然“俺这次起兵靖难,只是为了梳理朝政,诛灭奸佞,仿效当年的周公辅政而已,只希望陛下答应俺的请求,莫要让俺难做。”
庆成郡主呆了呆“什么要求?”
朱棣意味深长地看了这位堂姐一眼,接着说道“削藩首恶,方孝孺、黄子澄、齐泰,必须死!其余奸佞二十六人,俱都在这份名单上了,若肯俯首认罪,倒也不必一定杀了,如果陛下不答应俺的要求,俺攻破城池之日,希望诸位兄弟姐妹早些去父皇的陵寝暂住,不然到时候,俺怕把诸位吓着。”
话音一落,他从袖中摸出一份折子递了过去,分明是早有准备。
庆成郡主根本不敢去接,她用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自己的这个弟弟,这些话分明就是恐吓!原来自己之前说的全是废话,这个弟弟不但一意孤行,甚至在那么一瞬间被亲情融化冷硬之后,立刻就恢复成了原本的模样,他居然在威胁自己和整个宗室!
她这才明白,在朱棣眼里是没有什么兄弟姐妹,也没有什么宗室亲情的,他已经打到了这里,在他眼里,世上只有两种人,一种是支持他的,还有一种,就是反对他的。
庆成郡主不了解朱棣,她根本无法想象朱棣经历了多少痛苦的抉择和苦难的煎熬才走到了今日,眼瞅着金陵就在长江对岸,若不是忌惮朝廷水师,他此刻就已经挥兵城下了,用几句话就想让他走人?白日做梦!
眼看庆成郡主明白了一切,朱棣满意地点了点头,他语气温和,好像刚才那些话不是出自他口,又恢复成了庆成郡主印象里那个在金陵横行霸道的弟弟“既然如此,兵荒马乱的,姐姐就请回吧,若是陛下不肯诛除奸佞,需要俺代劳,那到时候俺进了金陵城,谒孝陵,拜天子之后,再去探望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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