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阿辜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屋里的两人对视了一眼,穆霜白冲宁医生一指卧室,低声道“藏好,千万别被发现。”随后慢慢地操控着轮椅往门口滑去,“课长,请稍等片刻。”
余光瞄到宁医生的身影消失在了卧室门后,穆霜白方才不紧不慢地拉开了大门。阿辜依旧穿着他那身军装,与以往唯一的不同之处,在于他手上拎着的一袋水果。
“课长怎么有时间上我这来?”穆长官笑着往后退了退,把人迎了进来。
“你出院的时候我都没去,今日不太忙,就来看看你。”阿辜把水果放在门口的台子上,伸手帮他将轮椅推到客厅,停在沙发边上,自己则在房间里四处转悠,“这么久没来,你这里还是老样子。”
“一直就我一个人住,能有什么变化。”穆霜白嘴上说着,双眼却始终不离阿辜,尤其在对方路过紧闭的卧室门口时,他的眼神里总会闪过一丝若有若无的紧张。
两人又闲聊了几句,阿辜很快注意到了他的异常,便在卧室门前停下脚步,盯着小穆问道“在卧室里藏什么了?”
“没……没什么,是课长不会感兴趣的东西。”穆霜白的语气不大自然,甚至还有些结巴。
这可不像他一贯的风格。听了这话,阿辜的疑心和好奇心顿时被勾了起来。他不顾轮椅上的人的阻拦,一把推开了卧室门。
屋里可谓是一片狼藉。地上散落着各种各样的衣服鞋袜,男人的女人的,从内衣到外套,扔得一地都是。床上的被褥还隆起了一个人形,阿辜小心翼翼地上前两步探头细看,只看到了枕头上露出的几缕棕色长发。这画面可由不得阿辜不多想,他立即退了出来,反手带上了门,一脸惊恐地看着穆霜白“她……她是谁?”
“长三堂新来的姑娘。”穆霜白也看到了卧室里的状况,一边在心里狂笑,一边云淡风轻地胡编乱造。
“可你……”阿辜欲言又止,脸上的表情可真是不怎么好看。
“我又没伤到关键部位。”穆霜白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更何况她只是我这段时间请来照顾我起居的。”
阿辜呆了半晌,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脸颊,才想起自己此行的主要目的“你好好养伤,尽快回特高课帮忙,我们整天忙得焦头烂额的。”
穆长官答得很是爽快“医生说我这伤还要养一阵子,能走动了我就回来帮你。”
阿辜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欣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便夺门而出。他真是一秒钟都不想在这里多待。
“你是故意的吧。”人一走,宁医生就出现在了卧室门口。他穿的倒还算整齐,唯独头上多了一顶棕色的长假发,大半张脸都被遮住了,看起来却一点也不违和。
穆长官心情极好地勾了勾嘴角“不是。”
“以你的能耐,就算这屋里藏了四五个人,别人也发现不了。”宁医生烦躁地一把抓下头上的假发,拎在手上朝对方抖了抖,“而且正常的单身男人衣柜里怎么会有这种东西?”他回身将假发往床上一抛,满脸嫌恶地看着地上他自己翻出来的衣物,“还有女性的全套衣物。你可真是变态。”
穆霜白好笑地看着他的“这不派上用场了?你能在两分钟之内想出伪造这么一个现场,有资格说我变态?”——你还是个整天想着挖别人心脏的大变态!
“我还不是时刻防着你出卖我。”宁医生气冲冲地往后院走,“以后我可得牢牢记着,你我毕竟是两个阵营的人。”
穆霜白跟着他从轮椅上站起来,慢慢走到院子里的石凳上坐下,确认宁医生已经从后门离开后,才低声唤道“先生,可以出来了。”
墙角的一排花盆后忽地竖起一个幢幡,张算慢悠悠地从地上爬了起来,坐到了桌边。自打刚才宁医生不请自来的那时候起,他就一直在花盆后冰冷的地上趴着了,可把他冻得直打哆嗦。
一怒之下从延安出走的张算是今早刚到的上海,一到便直奔穆霜白家,把前几日国共两党的暗杀计划告诉了他,还顺带将自家上级数落了一遍。要不是宁医生中途打断,他还能继续数落下去。
“这么些年了,阿宁还是没变。”张瞎子望着宁医生离开的方向,揪着自己那一撮假山羊胡,忍不住有些感慨。
“先生跟他很熟?”
“他也是鄙人忽悠进**的。”张算一脸骄傲。
穆霜白一脑门黑线——原来你也知道你最擅长忽悠人。
“这孩子也挺可怜的,父母死于军阀混战,他和他哥哥相依为命。为了供他读书,他哥哥四处打工,结果心脏病突发,死在了工地上。”张算叹了口气,“从那之后,阿宁就一心研究心脏疾病,到处搜集心脏做实验。上海各大医院的太平间里的尸体、心脏基本都被他偷偷挖走了。”
“……”穆霜白听得眼皮子直跳——果然变态是无下限的。
讲到这,张算两手一摊“后来32年的时候吧,我偶然在上海认识了他,忽悠他说加入共党能接触到更多尸体,他二话没说就答应了。”
穆霜白神色复杂地看着他“不愧是你。”
张瞎子有些不好意思地清了清嗓子,转移了话题“日本人在城南医院没找到他们想要的东西,不会就此罢休的。阿宁想的其实没错,为今之计,只有以杀止杀。”
“那上海必成焦土。”穆霜白皱眉,“我会时刻留意特高课的动向的,我这伤能换阿辜片刻的信任,不到终局,我还不能和他反目。”
张算点点头,拄着幢幡站起身,仰头眯着眼睛迎上刺目的阳光,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轻叹一声“到尾声了啊。”他又回头对穆霜白道,“我近期都会在上海,你若有难处,我会来帮你的。”
“多谢先生。”穆霜白朝他拱了拱手,目送着他抖开幢幡上那个老大的“算”字,晃晃悠悠地走出了小院。
季公馆地下室里住着的两人却完全没受这些糟心事的影响,准确来说,是只有季鸣鸿一个人没受影响,他的小日子过得和往常一般滋润。穆霜白住院的那半个月里,全靠叶华一个人出门办事,打点生活。人家提心吊胆地在外奔波,大少爷自个窝在家里,看看书看看报,没事再逗一逗小小黑玩,那叫一个悠闲。
结果城南医院出事,特高课又开始严查抗日分子。这天叶华大着胆子出了门,没走多远就被街上挂着的自己的通缉令和日本人警惕的眼神吓了回来。
好在那天阿辜探望小穆却不小心撞破了后者的“好事”之后,再也不敢轻易去找穆霜白了,只是隔三差五地打个电话问候一下。于是腿伤早已好全的穆长官就会趁夜幕降临的时候溜去密道口,按去年的老方法扔一包食物下去,偶尔也会在确认安全的前提下溜进地下室看望他们,总算是帮两人解决了生活问题。
而这期间,佐佐木华一直避免和穆霜白谈及红党相关的事情。上次在城南医院里的那番谈话,总让他觉得那个精明的家伙已经看穿了自己的身份,只是没有证据证明而已。祸从口出,所以他还是谨言慎行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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