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是高邗漠然一句,
“若是这件事让得大人对我有些误会的话,大人便当作什么都没有看到便好,大人还是位高权重的大人,吾还是满洲名义上的巡抚护卫。只是与大人讲了这么久,还不知大人。”
“是谁?”
轻声质问之下,高邗风云突变宛若云丛蛟龙探首,看得那人心下一晃乱了神色,手下一松不自觉将手中酒盏掉落在地上,幸得脚下铺垫毛毯没能发出声响,惊然回神,这高邗可不同于新五侯其他人,纵然不露山水不喜张扬,可他依旧是掌握着满洲半许兵马的巡抚大人,若非如此,这场宴席甚至于到了任何地方,高邗更能成为风头无二焦点人物。
要知道,高邗年不过二十余,尚有大好时光。
那人望着高邗的目光,不住颤抖,若是高邗喜欢,就算是这般场合之下当众捆掌自己怕是也不会有人站出来说他一个不字。
“巡……巡抚大人。”那人颤呜呜地开口,思绪混沌不解,或许是急于招揽言出急辞,如今醒悟过来骑虎难下,进退不得。
还真的说错了,以此中庸之姿永远不会懂得的道理,就算今日的高邗不去抉择这步位子,日后不论是谁博弈胜出,也绝不可能会旁落了高邗。
原因无他,高邗,满洲府城巡抚,惠政王钦点的栋梁砥柱第一人。
亦是满洲青年一代第一人。
其地位,不会低于当今满洲三痴,更不会低于功高老五侯。
高邗笑意不减,俯过身来捡起那人掉落在脚下的酒盏,轻轻塞回那人手中,说道:“大人紧张什么,还未请教大人是谁呢?”
那人垂首死死盯着手中酒盏,喉结不住滚动,颤声道:“下…….下官,满洲职司法,丁栾。”
“丁大人。”高邗敬道,旋即回到座位上,看一眼坐立不安的丁栾,轻声道:“丁大人,也不必慌张什么,方才所说那些自然句句在理,且不少话语也是为了我考虑,但丁大人忘了一点,这人与人几不相同,有人喜随波逐流望风而动,而我不同,懒散惯了,亦这些年一如丁大人所说顶着新五侯的笑谈,不少事皆是看得淡了,不过争个名头罢,提不起什么性子了。”
安慰之言悉数听进丁栾耳中,丁栾颇为不可置信地抬头,摇头羞愧道:“下官低眼看英雄,殊不知巡抚大人才是当世真人雄。”
高邗摇头,正色道:“区区满洲护卫,当世人雄,”顿一顿,看着风口浪尖的众人,说道,“那呢。”
丁栾循着高邗视线,将目光移了过去,看得尚需自己抬头仰望,需要自己这条小鱼生存的大江大河。
那里站着功高远望无不尊重的五侯其三,庭阳侯刘祁,相岳侯马如平以及震山侯马如广。
另外,还站着满洲十五城未来的主子,当今满洲的二位王爷,惠贤惠明。
这般令人心惊的权势人物之中,所有人皆是小心翼翼地围在四周不敢上前,甚至是目光也显得胆怯。
却有一人露出贱兮兮的笑意,瞅着主位的钟杜武无视这些大人物。
而令人意外的是,那些人并未恼怒,同样噙着笑意看着那年轻人。尤以马如平最甚,看着眼前方才轻而易举撂倒自己的家伙,哪怕知晓此人与惠明有旧也不介意,眼神中透出的欣赏愈发浓郁,挥之不去。
带鹤远走至钟杜武身前,拍了拍钟杜武肩膀,啧啧道:“可以啊,变阔了。”
钟杜武望着鹤远,迎一手一旁惠明,说道:“羡慕吗。”
“废话。”鹤远翻了个白眼说道。
“那还不给王爷敬酒。”钟杜武笑骂道。
惠明同样携着笑意,却无言语,手中轻轻端着酒盏,笑意更浓。
话语间,钟杜武已是取过桌上一杯酒水,递到鹤远身前。
鹤远瞥一眼钟杜武手中的酒盏,杯中酒水荡漾,轻泛起涟漪,看得鹤远心中飘飘然,很是意动。
所有站着的人屏息凝视,大气不敢多喘一口,有这般人站于一个阵营,多是让人心安。
反观惠明,竟是多少有些按捺不住,几欲先行敬出手中酒水来。
看出惠明将行的动作,鹤远突然向后退了两步,避开了钟杜武递来的酒水。
惠明笑意陡然一僵,并不明显的动作生生止住,手中酒盏漾出些许洒在指间,甚是凉意。
钟杜武看着鹤远,问道:“怎么了?”
鹤远抠着耳朵,转眼瞥向了桌上菜肉珍馐,撇嘴道:“哪有只喝酒不吃菜的道理,空腹饮酒容易胃疼,你小子懂不懂。”
于所有人惊愕目光中,马如平哈哈大笑不止,眼中赞赏意味止之不住,连道几句:“好!好!好!”
惠贤自是始料未及,意外之余将目光投向身旁惠明,轻声道:“吾弟,你说这便是命吧?”
惠明端着酒盏,扫一眼似笑非笑的惠贤,扬起脖颈,笑脸依旧,“怕不见得。”
“哦?”惠贤亦是笑出声来,不再争执,扭头欲去落座,丢下一句,“吾倒是见识了。”
惠明嘴角微微抽动着,手中酒盏微不可闻地发出一声脆响,有清澈酒水自指间缓缓溢出,顺着手臂汇入衣袖中,触得皮肤凉意十足。
鹤远,闲云野鹤一般的浪荡之人,闲散庸气看似好不惹眼,可若真的想抓之一用,却陡然发现,按之不住。
可走到这一步,惠明方才醒悟过神来,本以为步步为营的制胜之局,又以鹤远挫败马如平视为决胜时刻,不曾想这场宴席这般之时,是为自己,败得彻底。
命吗?
命里有时终须有,惠明扭头看向坐在不远处大快朵颐的鹤远,很是快活的模样,毫无顾忌。
心里突然慌了一瞬,因为他突然记起了这句话的后半句,告诫自己,心死如灰。
命里无时莫强求。
一觉过,沐云真人悠悠起身,径直来到竹屋后,挥掌将依然在大快朵颐的肥鹿丢飞出去,看着疮痍小半的菜园,不觉笑骂出声:“孽畜,一身肥膘不知羞愧还在这大填口欲。”
肥鹿被抛飞十几丈远,继而砸落在地,却见得肥鹿不痛不痒地起身,满不在乎的瞥了沐云真人一眼,竟是意犹未尽地伸出舌头舔了舔,晃晃一身油亮的皮毛,颠着蹄子进了竹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