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句话说,这些情感在人世间都纠缠不清,怎又能祈祷黄泉,剪断一切人世烦忧
而这些道理,并非子琴三言两语便能向清卿讲清楚。更何况,清卿四五岁的年纪,就在脑海中刻下了师父师姊殒命的场景。那些场景像是烙印,是清卿在日思夜想的梦中都无法摆脱的深刻记忆。
因此,子琴只是教会自己如何听音辨物,如何将师父留下的“笔阵剑法”用到极致。剩下的,行侠义而无愧于心,终究是要自己付出一生的代价才能明白。
现如今,沈将军的命运正在强迫自己学会另一件同等重要的事情——杀意与否,并不取决于对面的敌人,也不取决于手中的利器,更无关乎横在这其中的仇怨。
唯一能做决定的,就是自己的内心。
就像子琴,见过太多的腥风血雨。即便是满心恨意的南箫、温弦和箬冬一齐立在身前,子琴手中的弦剑也没有丝毫真正的杀气。
现在,清卿看着这被埋藏地底、泛着幽幽荧火的白玉箫,同样如此想。
这一刻,久居西湖的清卿终于感受到,自己与师父,似乎正久违地心意相通。令狐清卿抬起手,细碎的泥土翩然而落。然而还不待自己用一抔新泥,重新遮盖住木箫可怖的面目,矮墙之外却终于传来一声姗姗来迟的叫喊:
“找到了!就在这里面!”
“开门!”
大弟子安歌一声怒斥,摇摇欲坠的木门被“砰”地踹开个大口子。那矮墙同样颤颤巍巍地晃着,头顶的几块土砖碎落,在清卿脚边砸了个稀烂。
就是在弟子们冲入院内的一瞬,清卿站起身,满手都是挖土留下的血口子,十指的指甲都被硌得血肉模糊。都不必刻意搜寻,闯进来的黑袍客们便顷刻看到了清卿身影,转瞬之间,围成一道网,将清卿密不透风地锁在其中。
而安歌立在众人之前,眼神狠厉,大踏步地向着清卿走来。
清卿翩然一笑,侧过头,深邃的目光直逼安歌双眼。安歌许久没见过清卿这样的表情,在她的记忆中,只有在蕊心塔之下面对箬先生,或是立榕山上对阵着各派强敌时,清卿才会露出如此神情。
那是明知大敌当前,却毫不退缩的征兆。
安歌向前的一步坚实地踏在地上,却不由自主地停滞在此,并未逼近清卿身前。因为她看到,清卿手中沾满了湿润的泥土,却有着奇怪的紫光在闪烁。
随着令狐清卿缓缓抬起手臂,碎土屑纷纷掉落,安歌这才看清——清卿手中那根长长的术器,正是失踪许久未曾问世,却被江湖中人人猜忌、人人争抢的白玉箫!
清卿握着木箫的手,连带她整个身躯和微笑,都好似与这沾着尘土的箫身融为了一体。安歌本想开口说些什么,却发现,在这一人一箫面前,任何言语都显得太过苍白。索性定了心神,长剑陡然出鞘,任那剑刃反射出惨白的光,全然倒映在自己脸上。
二人心照不宣,同时跃步上前,一招“千里阵云”,一式“列星安陈”,在包围圈的正中激荡出一阵火红的光晕。
只听“铮”鸣一声响,清卿虽感到胳膊一震,但仍是不由得心下有些敬佩地感叹:果真是久别重逢的白玉箫!明明在土中与砂石恶虫为伴,与雨水尘迹为伍,却丝毫不见它软了箫躯,松了玉骨。与那天客居的长剑迎面相撞,半点儿闪避的意思也无,抵挡之间,丝毫不落下风。
安歌也有些惊讶,这是自己在数不清的对阵中,第一次硬碰硬地抵在那传说中无坚不摧的白玉箫上。只见清卿面色苍白,气息虚无,却仍能立稳了箫身稳稳不动,当真是快要到了人箫合一的境界。
眼看着那长剑木箫久久抗衡,僵持不下,二人不约而同地偏过手中术器,从侧锋向对方袭去。只见安歌手中那一式,名为“上下未形”,便是将长剑以迅捷之势甩出光影,逼得敌人左支右绌,无法判断那剑身真实的去势。而安歌刚一出手,便大叫不妙。
这等迷惑性的招数,在寻常人的眼前尚能取胜,又怎能瞒得过那令狐后人的耳朵
便是安歌出手那刻,清卿虽未见过“天客剑法”的全部招数,但也刹那便听明白了安少侠的用意。只见清卿低下身,用木箫微微“千里阵云”横扫,便不偏不倚地挡住了长剑来路。随即用箫身支着地面,自己横过身子,用力一踹——
足尖不偏不倚地点中了安歌小腹,逼得她不得不倒退几步,闪开清卿身旁。如若清卿这是攒足了全身的内力,只怕这一跃能直接踹在心口,逼得对面少侠吐出几口残血来。
可即便如此,那些围观的弟子,也算是都领教了清卿的厉害。此时此刻,人们还都以为,这不过是沈将军府里逃出的叛贼好手,丝毫想不到,这就是前些日子无故失踪的令狐氏弟子、立榕山罪人。
眼看那白玉箫身光影弥漫,在黯淡的月光下拖着长长的影子,一步一步,继续向箬先生的大弟子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