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清卿话音落下的一刹,不知是天意是有意还是无意,乍然一道白光照亮了大地,随即又是“轰隆隆”一声巨响,声音比方才那惊雷还高了十几倍不止。清卿只觉得身下的地面都颤动起来,树木摇晃,雨点嘶吼,外围破旧的矮墙也被震掉了数不清的碎石。
而箬冬立在自己身前,久久不语。
清卿心下有些奇怪,便忍住了眼泪,抬起头,想试着看看箬先生的神情。谁知先生的眼神中除了惯有的冰冷,竟还多了一丝不可置信的意味。不知是清卿错觉还是什么,总觉得箬冬此刻的神情,比自己以往见过的任何时候,都温和许多。
沉默少顷,箬冬才缓缓点头,闭上眼:“那好。还有最后一件,便是要取出你体内的碧汀毒。”
取毒
听着这话,清卿无奈之中,一下子生出了不少疑惑。无论是碧汀毒还是雪上蒿,自己从未听说过能根治这些毒物的解药。先前立榕山的碧汀散的确能压制西湖毒物的毒性,但和彻底取毒比起来,仍是无法相提并论。而那南林雪上蒿的解毒之药自己虽然见过,但自己又岂肯低下头去,向着江家母女求情
若是那解药这么易得,安歌也不至于那般轻易地就少了半只胳膊。
此时此刻,清卿自己正被笼罩在箬冬长长的身影之下,想问的话有许多,但并不知从何问起。却听得箬冬再次开了口:“你身上的碧汀毒不是寻常之物,再加之你中剑的时候,年龄还太小……西湖虽然不缺解药,但你中毒这么多年,始终拖着未曾根治,恐怕是这辈子也取不出来了。”
听闻这话,清卿出其意料地,反而松了一口气。
只听箬冬接着道:“除此之外,你肩膀上,还有着同样厉害的南林雪上蒿。”
箬先生突然提起雪上蒿,清卿并不算惊讶。自己中毒的迹象,当年北漠的老掌门不过一眼便看得明明白白。而江湖中也并不乏药理扎实,一眼便能看出中毒深浅的好手。凭箬先生这般不可一世的功力,清卿身上的毒,又怎能瞒得过他的眼睛
想到此处,清卿脸上忍不住浮现出一丝微笑——箬先生能看得出来,师父自然更看得清楚。说不定,连绮川都发现了自己中毒的程度。不过是发生在立榕山下的那些事,大家都心照不宣,从不提起罢了。
子琴虽只字不提,却从不忘记清卿吃药的日子。平日里,也会用自己掌中内力,帮着清卿控制体内毒气。
而那南林雪上蒿的来源,清卿一向守口如瓶。五年多来,师父不问,师姊不问,怎么箬冬却突然想起这件事清卿忍不住冷笑一声,抬起头,话语中多了几分讽刺之意:“箬先生明明替晚辈下了碧汀毒,怎么倒关心南林的雪上蒿来先生不必担心,令狐后人言而有信,方才答应先生的,无论晚辈还能活多少日子,都绝不会反悔。”
谁知箬冬听闻此言,反倒眼神不屑,将清卿话语中的嘲弄原封不动地还了回去:“天客居可不养闲人。先前容你养伤,那是看在令狐掌门的份上,以后你想也别想。如果这毒取不出来,你林清始终是个治不好内伤的废人,冬留你何用”
这次,箬先生话音一落,清卿虽然攥紧了拳头,可却也不敢再反驳一句话。方才箬先生言语中的“留你何用”,分明就是在说“何必给那沈将军的女儿留条活路”
清卿觉得自己的舌尖都被咬出了血:“这个……清卿也答应。”
一时半刻间,清卿并不敢抬头看箬冬的脸。只是听见他沉重的呼吸中,似乎突然如释重负地长出一口气。只是一开口,先生的言语依旧是像跌进冰窖之中:
“起来吧——林清。”
在这之后,清卿一路跟随着箬先生,一脚深一脚浅,一言不发地走在天客居内的小路上。路上的弟子见了箬先生,都会远远地行个礼,但清卿好像什么也听不见。
令狐清卿觉得自己像是被抽尽了丝的蚕虫,那若有若无的灵魂正一点一滴地离自己而去,剩下的,只有这副名为“林清”的皮囊。前方,箬先生毫无征兆地,突然停下了脚步。清卿一个不留神,险些撞了上去。
这时的清卿终于回过了神,一抬头,周围皆是陌生的景色。唯一冲入脑中的,是铺天盖地的胭脂粉味道。紧接着便是一人袅袅娜娜,踩着莲花细步迎上前,在箬先生身前甚是婀娜地行礼道:
“在下李之烟,奉召来见箬先生,请先生使唤。”
之烟这名字听在耳中,清卿只觉得陌生之间,突然多了几分说不出的熟悉。仔细向这女子的面容看去,又与记忆中的什么人有说不出的相似。忽然灵光一闪,清卿赶忙捂嘴,险些大叫出声。
雨幕低垂,之烟和之雨的模样正在清卿眼前重合在一起。
箬先生此刻正背对着自己,故而清卿看不见先生的神色。但就在这尚未缓过神的惊讶之中,清卿清楚地听见箬先生忽然叫自己:
“林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