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亘知道自己是在梦中,特别是看到那两个脸部模糊、自己从未见过的人之后,愈发确信自己中了咸江的手段。但他不愿醒来,他想一直呆在梦里,与爱人厮守,与亲人相见,与兄弟怡怡。
莫看他平日里嘻嘻哈哈,玩世不恭,但他真是一个可怜人。从小孤身长于大风寨中,在孤苦伶仃中度过了自己的童年。看着别人承欢于高堂,说不羡慕那是假的。
人缺少什么就最渴望得到什么,吴亘也一样,那就是想亲眼看看自己的双亲。
吴亘知道,眼前这一切都是虚妄,但不得不承认,对手布设的这个梦境确实高明,把吴亘心底最深层的渴望给翻了出来,让他甘心沉湎于梦境无法自拔。
困住一个人的真正藩篱,不是高墙,不是威吓,甚至不是权势,而是那斩不断、难割舍的亲情。所以,吴亘明知为妄,仍甘之如饴,不愿从中醒来。
直到他终于按捺不住,想要亲手触摸二人时,这处梦境却没有给他最后的答案。所以他愤怒了,愤怒于咸江的无能,哪怕是给个假的容貌,他也愿意长留于其中。
狂怒之下的吴亘,再也无法容忍对方的戏耍,杀咸江的心比任何时候都要强烈。随着梦境的坍塌,他纵身一跃,在这片黑暗的地方寻找着咸江的踪迹。
很快,咸江的身影出现在这片黑暗的虚空中。看着吴亘扑来,他不躲不避,面色苍白的俯首打量着对方。
看着眼前如山岳一般大小,宛若神人的咸江,吴亘却是不管不顾扑了过去,愤怒已让他忘记了恐惧,失去了理智。
吴亘开始跃起,身体渐渐拉长,化为三条金光闪烁的长弦,彼此环绕成束,飞舞于咸江的身旁,渐渐的缠绕于其身。
咸江看了一眼长弦,神色微动,身体慢慢跟着虚化,竟也化为两条红色长弦。只不过与吴亘的相比,却是长了许多,彼此好似巨蟒与小蛇一般。
金红两束弦在虚空中轻盈摇曳,如同蝴蝶般翩翩而舞。线条优雅流转,毫无顿挫,连贯而顺畅,宛若共谱一曲世外的华章。
两束长弦扶摇而上,彼此环绕,却又不肯接近,好似一对相亲相怨的恋人,离不得,近不得。
金色的长弦似乎更为主动了一些,带着红弦直冲天际,那里有万点波光,隐约可见有巨大的光柱点缀于其中。
那是一处幽深的海,一片只有在梦中才能见到的海。
金弦金光大作,裹挟住红色的长弦,义无反顾冲入了海中。既然杀不死你,那就投海而死,吴亘带着决绝的念头,盘旋于幽暗的海中。
天地忽然倒转了过来,身下出现了璀璨的金光。元相海啊,没想到这次竟然直接到了这里。
想起上次在血海中入元相海,曾利用金光消融了邪神的窥探,吴亘准备依葫芦画瓢再来一次。现在他也看出来了,仅是魂术相斗,自己定然无法彻底灭杀咸江,只有借助这识海的力量,将其神魂湮灭于其中。
头顶,传来一阵阵急促的鲸鸣,似是催促吴亘速速退出。世间入元相海的人寥寥无几,稍有不慎就会魂死道消。
海底,有无数的金光出现,如同一支支利箭刺向金红二弦。每一次接触,长弦上就会骤然亮起刺眼的涟漪,宛若雨打清池。
吴亘缠绕着咸江,毫不犹豫向下落去。他曾经来过元相海,神魂中的那些金线便是拜其所赐,虽然此时如万箭攒心,但杀咸江的心压过了神魂的疼痛。
咸江则是有些犹豫,他不是不可以摆脱吴亘。但上师曾与他言,自己曾远远送了一丝魂力到吴亘神魂之中,在共入元相海时被金光消融。
虽然他魂力更盛,但却从未到达元相海的深处,此时吴亘再次使出这样的手段,明显是想拖着自己一起死
。
「那里是邪神都不敢深入的地方,可敢赴死,废物。」心神中传来吴亘嚣张的声音。
咸江心头一动,红弦猛然振动,随着吴亘落下。
吴亘心中得意,是人就会有弱点,自己有,咸江也有。
咸江的心结就是邪神,被其操控,沦为血食一般的存在,这对于心高气傲的咸江而言,是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的。
身下的金光越发炽烈,如骄阳烈焰。吴亘和咸江行于其中,就好像两个小舢板试图冲入大海,却被浪头一遍遍推回岸边。
斥力越来越大,每前进一步都十分困难,金光不断轰击着长弦,无论吴亘还是咸江,都已是伤痕累累。长弦上明暗不定,有很多处已经暗了下去。
吴亘扫视一眼身后的咸江,不禁也是暗自心惊。咸江的长弦有一截已经完全黯淡,被金光扯下,向着头顶的海水中飘落而去。
咸江却并无半分反应,就如行于冲锋路上的将士,虽已肢体残损,却仍是义无反顾前行。这个人虽然是对手,但就冲这不畏死的劲头而言,吴亘还是颇为佩服其人。
罢了,吴亘扭动长弦,晦涩的益灵曲开始飘荡于海中。咸江心神一震,他听到了巍峨高山上雪水融化的畅快,听到了秋雨从黑檐滴落的幽怨,听到了青草钻出土地的惊叹,听到了雪压枝头树叶凋零的悲哀。
人世间的一切声音,一切情绪,好像都浓缩于这悠长的天籁中。
咸江在惊叹,在咆哮,欣喜的无以复加。益灵曲啊,作为一名魂师,他如何不晓得其中的珍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