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入了冬。
每至凌晨,宫人早起当值时总会发现昨夜长出来的薄薄一层冰霜,真可谓霜寒露重。
何芊蔚自然见不着这些景象,但身边的宫人陆续换上冬装,也足以说明事实。
她本以为这一年就要再无波澜地结束,谁知却在这时传来了要小考的消息。
上书房统共就这么几个太傅,而他们课余闲暇时常常凑在一起讨论一番,这次便认为教的知识足够多,也该是时候考考学生们了。
书法、算术、绘画……上书房从前教过什么,都是要一样不落地考完了,由太傅评出成绩来,才能确定学生究竟学进去了多少。
萧载阳对此没什么特别的反应。毕竟身为太子,他受的教学原本就比其他人严格,再加上皇帝的在意,几乎称得上是每日都要考校,早已经习惯了。
而同在上书房学习的其他人,从前也是在自家请了先生来教习,亦或是到桃李满天下的书院去读书,也都经历过这一茬,心态都还算平稳。
这么看下来,作为所有人中唯一一个从没考过试的学生,何芊蔚难免紧张了起来。
她从前都是由父母带着念书,平时也就被随口问几句;后来请了正式的教书先生,只可惜没过多久就赶上意外,自然没经历过考试。
虽说就算成绩不理想,她也不会像旁人一般被长辈训斥,但考差了总觉得不太好……
等等。陛下算不算我半个长辈?
于私,陛下是我爹的至交好友;于公,我进宫之事也是由陛下敲定的。
那我要是考不好,岂不是得让陛下脸上无光?
忽然想到这层关窍的何芊蔚掰起指头数了数,只觉得心情更沉重了。
片刻,她一个鲤鱼打挺从温暖的榻上起身,收拾好了书袋就急匆匆地带上人,顶着冷风出了瑶光殿。
何芊蔚目的明确,心无旁骛地奔东宫而去。
去请个小夫子。
等接近了东宫,何芊蔚一路畅通无阻地迈进大门,又顺着宫道往正殿而去,谁知一拐弯却和庭院里的纪修撞个正着。
纪修依旧手执从不离身的拂尘,正倚在院中的小亭望着那一小片湖泊,不知为何看上去让人觉得有几分悲凉。
然而下一刻纪修就眼尖地瞧见了何芊蔚。
他面色淡然地将拂尘提起抖了抖,隔着不远的距离笑得好似狐狸:“姑娘怎么来了?”
这么看,果然之前的想法是错觉吧……他大概只是闲着没事儿干,跑出来看风景思考人生。
何芊蔚把之前不知道打哪看出来的悲凉感推翻,一面往里走,一面答道:“有些事想找殿下商量商量。他在么?”
“晨间睡醒就一直在看书呢,姑娘来得正是时候。”
纪修拿眼一瞥书房的位置,上前来殷勤地接过了何芊蔚自个拎在手里的书袋,引着她朝那头走去。
等这一行人走远了,再也听不见此处声音的时候,守在门边的小太监才将目光收回来,同身旁一起当值的同伴感叹道:“真不愧是纪修公公,才刚从书房里被赶出来,扭头就又敢带着人往殿下跟前凑。”
“你也不瞧瞧纪公公带着谁。”对方将冰凉的手往袖中一揣,挤眉弄眼了半天:“别说刚被赶出来,就是挨了罚,只要这位一来,公公就能借着东风逃过去。”
二人絮絮叨叨又低声聊了几句,这才满足地住了口,继续当门神。
此时的何芊蔚已经和纪修一道进了书房。
实际上,何芊蔚没太明白纪修为什么要跟着一块来……她到东宫做客也不是一次两次的事,早就对这儿熟得像回了家一般,就是没人带路也找得到书房的。
何芊蔚在心底纳闷不已,而直到纪修拱手问安,上头的萧载阳反手就砸过来一卷书,她才恍然大悟。
果然之前根本就是犯了错被赶出去的吧!浑身萦绕着一股悲凉感的事也压根儿不是错觉!
纪修没准就是拿何芊蔚当挡箭牌,跑来萧载阳面前刷好感……
甚至于他还在进来的时候刻意同何芊蔚保持了距离,当时想不明白为什么,如今一看,恐怕是早知道要吃点皮肉之苦,担心伤到何芊蔚,才有这么一出。
这心思恐怕比话本子里的恶毒反派还深……
何芊蔚啧啧感叹着,作壁上观地看纪修熟练地躲过了那本书,又将其捡起来高高举起,风雨不动安如山地继续开口道:“姑娘见笑了。”
“……嗯,确实挺好笑的。”
何芊蔚这么答道。
纪修也知道自己这点小伎俩压根瞒不住人,闻言连眉都没皱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