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那段令人稍有胆怯的对话过去,已经有小半个月的时间。
实际上,对于那之后的记忆,无论萧载阳,还是我何芊蔚,都记得不甚清楚。
仿佛那一截故事,就这样被硬生生挖走一大块,而主人公也默契地暂时将它忽略,束之高阁。而等到心血来潮,再去翻找时,就什么行踪也寻不见了。
非要说起来,两个人大概都只能记起那天默默散发着余晖的夕阳、褪色的晚霞与被染红的脸颊。
或许还有几分略有尴尬,一时不知该如何再与对方相处的心情。
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当时的何芊蔚硬着头皮在东宫死撑了几个时辰,最后一脑袋栽在软塌上,睡得忘却自我,再一睁眼,甚至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抱回了瑶光殿。
然后她就认认真真地装起了鸵鸟,老实蹲在瑶光殿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听话得不得了,让陈嬷嬷欣慰不已。
萧载阳么,他本来就忙,也用不着多费心思给自己找事做,只是默默让纪修到瑶光殿通知一声,一连小半个月没敢与何芊蔚碰面。
他们其实也不算闹矛盾。
但平常两个黏在一起的人,突然就变得十天半个月见不到一面,其他人自然怎么看怎么奇怪,旁敲侧击地问了不知道多少次,连勤政殿里勤勤恳恳批奏折的皇帝都听说了这事,临时插一脚进来。
可惜就算皇帝找出了变故当天负责跟在萧载阳身边的暗卫,也什么都问不出来。
毕竟暗卫最主要的职责还是保护,倒也不至于什么话都听——知道得太多不是件好事。
更何况萧载阳与何芊蔚这两人的日常,大多都是些没什么意义得到家常话,皇帝刚开始还毫不放松地一连听了好几年,后来觉得没意思,干脆也不让暗卫特别关注,能查得出来才怪了。
在这儿碰了个壁,皇帝沉吟片刻,转换思路准备从萧载阳身上挖原因,可惜就算他费尽三寸不烂之舌,照样什么也没打听出来,反而开始自我怀疑是不是想太多了,这不是好好的吗?
没辙。
皇帝知难而退,两手一瘫摊又当起了甩手掌柜。
管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反正自个这儿子风雨不动安如山冷静得很,那多半也算不上重要,还是不必继续死磕了。
皇帝想得很乐观:既然萧载阳自己都没急,稳定保持着泰然自若的心态,一点儿也不焦躁,那就证明不是什么大事。
既然不是的话,不知道也就不知道吧。
虽然还是很好奇。
其实皇帝之所以坐得住,还有另一个原因。
俗话说逃得过初一,逃不过十五。就算这会儿两个小辈达成了共识,互相装聋作哑,逃避现实,难道还能逃过去这一路上的相处吗?
绝无可能。
于是乎,在僵持了几周时间后,一切出发前的准备打点完毕,萧载阳与何芊蔚也避无可避地被迫从舒适区走出来,又凑在了一起。
该不该说,看着他俩连眼神接触都不敢有,却又没法再逃之夭夭的境况,皇帝还……蛮爽的。
尽管这人表面上,依旧是那副风轻云淡的模样。
他甚至不可避免地担忧十分,在宫中的饯别宴上说完了送别的话,还非得一意孤行地送到了京郊,亲眼目送着车队逐渐消失在视野,惆怅地叹了口气。
当初计划得好好儿的,结果到头来,还是觉得不妥。
儿子甚至还没到弱冠的年纪呢。
皇帝恍惚想着。
昨日他仿佛才刚亲自结果因难产而气息衰落的儿子,眼睁睁看着妻子阖上双眼,从此再也没有苏醒过;转眼间,当年的婴儿却已经从牙牙学语、蹒跚学步走到了今天的年纪,已经能独自带领使团离开,独当一面了。
等太子再回来的时候,将未完之事做尽,自己也差不多到了该离开这皇宫的境地了。
天下无不散的筵席,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吧。
天子独坐宝座已久,一点没让人看出来自己多愁善感的内心,连丞相都只是过来溜达了一圈,仔仔细细观察完,没发现什么不妥,于是放心地出宫回家去了。
也就一个汤正德,因为长期伴于君侧,能瞧出来几分对方的心绪,逮着太子殿下就猛夸了一顿。
至于已经随着车队一同出发,赶往扬州换成海船的萧载阳,就更不知道了。
他此刻正故作镇静呢。
本来人何芊蔚是有自己的马车的,虽然在明面上比萧载阳这位太子殿下的稍差一点儿,实际上内部的装潢却同样用心、舒适。
原本何芊蔚是可以安心躲在马车上,在最后争取到一段时间用来做足心理准备,结果谁知道被皇帝反手将了一军。
这位天子在城墙上饯别的时候,默不作声地瞧了半天,等两人分别登上了不同的马车,这才慢悠悠地开口:
“朕记得何小姐当年从宛城来的时候,曾因为在马车中待久了而觉得苦闷,如今路途遥远,不若让她与太子同乘,也免得多吃上些苦头。”
大庭广众之下,皇帝说得有理有据,俨然一副诚信为何芊蔚考虑的模样。